第10章 梦回还

凌夜澜抱拳一礼:“在下愿倾尽全力,助前辈出桃源。”

“笑话,你那点微薄之力,有跟没有区别大吗?”北漠垂目把玩手指,圆润齐整的指甲端生朱红,浅浅十弯红月缀于十指边缘。非豆蔻可染,似活物附着。

凌夜澜以他四百年除魔经验打包票,这十弯红月的戾气尤胜止争,若在他脖子上轻轻抹一下,薛梦琴也无力回天。

“前辈会出现在这里,一定也是因为桃源村生异。我斗胆猜测,前辈目前尚未探得异变根源。否则,以前辈深不可测的修为,去留不过一念之间。实不相瞒,我此番也是为处理桃源异变,若前辈不嫌弃,在下愿为前辈解惑。”

“哦?你有办法处理。”北漠不再把玩手指。

“前辈想必早已察觉,此地处处弥漫腐朽腥臭的魔气,此魔气一旦侵入人体便会生出虚魂,虚魂寄生于生魂,致使人死后生魂囚禁于躯壳,虽死而不得超生。虚魂遇阳则弱遇阴则强,故而白日死者与活人无异,入夜后虚魂复苏人智尽失,化作只凭本能的嗜血之鬼。”

“魔气因何而生?”

凌夜澜正要作答,忽觉凉风透体,前方重重枯树的影子却巍然不动。当即喝道:“慢着!”

未及拉住北漠,眼前光影一转,四周风景改头换面。

“呵,防不胜防呀。”同样的招数又中了第二次,真如钟雨眠所言,韩棋不愧是观星阁司命亲赴怀城接回的关门弟子。

待仔细分辨过林木山路,凌夜澜瞳孔微缩,足尖一点跃于苍松之上,远处峰入云海,缥缈云气中隐现玲珑道观。脚下正是‘无名峰’,入目正是‘无名观’。

好家伙,刚说完“此世界于我是他乡”便送来这份大礼。尚未正面交锋,先领教了这番狂气。

“且看你能做到哪一步。”凌夜澜迈步登山路,两侧旧风景从记忆深处拉至眼前,又从眼前抛之脑后,人生逆旅不过如此。

行至半山腰,忽闻儿童哭声,凌夜澜心生微澜,他循声而去,见一十岁左右的男孩蹲在地上抱膝哭泣。他哭得肝肠寸断,凌夜澜看了会儿热闹,见这小子打定主意哭到他心软,终是上前轻拍了拍孩童肩膀。

哭声渐止,孩童抬起头,果然是幼时的凌千锋,一把抱住他的腰仰头唤师兄:“妖怪,师兄,我看见妖怪吃人了!”

前方确实有微薄妖气,是不成气候又管不住嘴的小妖,虽明知身陷阵中,还是提起凌千锋后领运气奔向妖气来源。凌夜澜板起脸斥责:“凌千锋,身为修道之人,怎可如此畏首畏尾,那妖怪修为尚且不如你,日后真的遇到强敌,你连跑都跑不掉!”

两人赶到时那林中蛇妖缠抱三名登山客,其中一人的脑袋已纳入蛇口。凌夜澜止争出鞘,右手抛出师弟,凌千锋哇哇大叫着紧跟剑气逼近蛇头。巨蛇遭飞剑口中夺食,蛇鳞在剑刃之下薄脆如纸,刹那间蛇血奔涌。

恶妖狂怒,蛇尾乱扫,山石飞溅,凌千锋左跳右跃,刚踩上一根树枝血盆大口已至眼前,腥风扑面吹掀阵阵胃液。生死关头凌千锋求生意识空前绝后,背后长空剑随意动,凌空俯冲而下,恰好贯穿巨蛇双颚,将蛇头钉落在地。

趁双方交战的功夫,凌夜澜已将三名凡人安置妥当,一拍凌千锋肩膀,赞许道:“你看,你不是做得到吗。”掌下身躯犹在微颤,凌夜澜将人拦进怀里拍抚,凌千锋上山时才五岁,由他一手带大,哄这孩子得心应手。

哪怕心知一切皆虚,凌夜澜看着眼前的‘师弟’,不厌其烦地叮嘱:“千锋,你手中有剑心中有道,面对妖邪尚且恐惧,何况手无寸铁的凡人。若你无能为力,师兄认同你优先自保。可若力所能及,师兄不希望你悔恨终身。”

凌千锋无辜反问:“那师兄,你会为了不悔恨终身而放弃自保吗?为了保护不相干的人付出性命,于他们而言世间不过少了一个修士,可是对我来说,我再也没有哥哥了。”

冷风淋遍山峦,林叶婆娑树影斑驳。凌夜澜忽然意识到,在这里唯独他没有影子。蛇怪与登山客皆化作尘埃,天边云卷了又舒,凌千锋小小的身子后面拖着一条寂寞的小影子。

物实则像虚。

“师兄无愧于己,那可曾愧对于我?”凌千锋冲他做了个鬼脸:“我日日观中点灯,可是有朝一日,不管我燃尽几盏油灯,都等不回另一个人,师兄死得其所,我却人世流离。将来我长大,宁可负他人,绝不人负我。”

“站住!”这孩童目盛邪光,渐失凌千锋形貌,凌夜澜脑中闪过一个猜想,当即紧追而上,两人山间急奔数里,这山在脚下无限拉长,耳边历风呼啸,夹杂孩童笑语。

凌千锋没心没肺起得晚睡得早,从不会在观中点灯候他归去。然而他们抵达桃源村时,百户人家炊烟袅袅,屋檐下方都悬着一盏灯笼。倘若入夜之后灯笼悉数点亮,万家灯火为谁明?

念及此越发担忧韩星安危,凌夜澜运足力气,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拉越远。遥不可及的前方,孩童身影逐渐拉长至少年形貌,跃进潺潺溪水似青烟一般化散。凌夜澜溪边驻足,衣袖捂住口鼻。溪水散发浓烈腥臭,碎裂的肉块顺水而下,将溪水染成一片猩红。

溪流尽头,美人持刀而立,双刀窄似柳叶,浸没于浓稠血液,看不出原本模样。覆面银纱溅生点点红梅,微卷的发梢凝出滴滴血珠,足下八具焦黑尸骸垒成尸山,碧眼望过来时无悲无喜。

血刀刀尖指向凌夜澜。

“你也是来杀我的?”

血魔气从尸体中溢散,凌夜澜心道‘这群活死人真真上赶着找死’,他迎着刀尖缓步接近,碧眼美人眨了眨眼睛,将刀锋往前递了递,又问道:“你也是来诛魔的?”眸中笑意天真可爱,说出话又无辜残忍:“那就成为我的刀下鬼吧,从今往后与魔同生。”

腥风一厉,凌夜澜错身避开刀锋,在美人诧异的目光中屈指弹上他的额头。

“前辈,差不多得了,快醒醒!这不过是筑基修士布下的迷阵,再不醒来我要开始笑了。”

“你敢!”北漠手中双刀一闪鲜血融落,一刃横劈赤溪卷起漫天血水。

目力所及水幕中隐现黑影,止争与血刃先后而至,只闻一声闷哼赤红长刀吻血而过。

水浪平息,阵中第三人终于显出真身——未及弱冠的少年儒衫松散,一边衣摆削落半截,膝下刀口深可见骨,鲜血无法止住般渗出。

这地方伤得又狠又准,只怕少年想跑都迈不动腿。

“哼。”北漠一抖刀身,面露得色,轻飘飘睨了一眼凌夜澜。

不知怎的,凌夜澜仿佛搭上了对方脑电波,惊觉此人怕不是记仇他之前所提在筑基修士阵中吃瘪一事。

反应迅速,凌夜澜拍掌赞道:“不愧是前辈,我追了他十余里,前辈一出手便叫他无路可走!”

北漠人真的很容易满足,那边少年却笑道:“这年头媳妇儿都没有这么好哄了,若我兄长也如这魔修好骗,倒省去我无数麻烦。”

‘咻’,少年身子应声翻转,狼狈滚轮草地。北漠这隔空一巴掌扇了个响,凌夜澜听着都脸疼。那少年人藏不住心事,恨极之色渐浓,忽而冷笑道:“当年八派顶尖强者以三死五伤的代价诛杀极北魔主,薛剑尊闭关三十年才缓住伤势,而今门人竟与北漠魔修并肩而立。薛梦琴若在此,不知是何观感。”

“韩棋,你身为观星阁弟子,为一己私欲藏匿桃源真相,凡入桃源者皆化为活尸口粮,而前辈入桃源至此从未滥开过杀戒,你扪心自问,你与你口中的魔修,谁更罪孽深重。”

碧眼轻轻一瞥,潭生微澜,转瞬又消散无形。

韩棋道:“我布阵封锁桃源是为了困住活尸,我只管得住活尸不出去,难道还能管住外面的人不进来?腿长在他们自己身上,真是死路一条也是自己上的路,与我何干?不似这魔修心肠歹毒,幻境之中遇人便杀。”

幻境之中除了活尸与你我哪还有其他人,凌夜澜不欲与他争辩魔的本性,但绝不肯放过人已经铸成的恶行。

“活尸出不去,那白天的活死人呢。你放任村人白日出入,给外界造成桃源一切如常的假象,以此诱使外人深入桃源葬身尸口。”与外界相连的摆渡人以及拿北漠女修易换桃花酒的奴隶主,就是最好的证据。凌夜澜并指成剑,已不见平日轻佻,显出昔年凌尊者剑戮群邪的凛然:“以人养尸,尤不知悔改,你有想过韩星的感受吗!”

‘我弟弟乃天纵奇才,自小顺风顺水,性子难免孤傲,但他本性不坏,从不嫌弃我这个愚笨又资质差的胞兄,什么好的都先让着我,明明我才是兄长,却一直受他照顾。凌道友,就算你们都怀疑他,但是我……我还是相信他,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闭嘴,不准提那个白痴!若不是他多管闲事,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韩棋骤然发难,他蓄力纵跃而起,伤处钻得脸色煞白,却还咧出畅快大笑:“葬身山崩吧,蠢货。”

凌夜澜提剑欲追,忽感剧烈地动,头顶落下大片阴影,一剑化千织出剑网,抽身躲开崩落的山石。一刹那的停顿韩棋身影渐远,凌夜澜御剑击石,下意识唤道:“前辈!”

闲闲把玩指甲的美人顿生不耐,他嫌弃地瞪了凌夜澜一眼:“凌夜澜,我的人情可不好还。”说罢,不知想到什么趣事,眸中闪过不怀好意的笑痕。终是足尖一点,身若流星,踏着凌夜澜扫开的道路紧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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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有一美人计
连载中糖豆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