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乐从斜倚的软榻上坐起来，紧紧盯着远处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笑意越来越浓。
艳色的紫薇花被她随手扔在地上，精美的绣鞋碾了碾，她抬了抬手喊道：
“瞧见那人影没？你们谁能第一个抓住，本公主便赏他一百两银子。”
底下垂首不语的众人呼吸一窒，立刻蠢蠢欲动起来。
一百两银子？这可足足抵得上他们几十年的俸禄了！
几个宫女太监对视一眼，下一刻，伴着纷杂的脚步声，奔涌向项黎的地方。
这边，灵芝瞥到黑黢黢的人群，皱着眉提醒：“公主，他们人不少。”
项黎眸光闪了闪，清丽的面容上不见慌乱，声音低却稳：“你沿右边宫道跑，我来引他们。”
“嗯！”
灵芝对上她眼里的坚定，应一声，干脆地点了点头，脚步一转，轻盈地跑向另一个方向。
项黎则又把裙摆往上提了些，瞥了眼项乐手下那些宫人的速度，转身朝远处御花园的假山群跑去。
“快，别挡着我！”
“哎哟——谁踩我一脚？！”
“让开，少耽误我拿银子！”
“......”
因为一百两银子的诱惑实在太大，宫人你推我搡，都急红了眼，恶狼一样地吊在项黎身后。有人体力差些还会被直接推倒在一边，更甚者几乎要大打出手。
一时间，脚踩枯叶的卡嚓声，宫人相互的推搡声，伴着沉重的呼吸此起彼伏。
项乐跟在最后面，拧着眉嫌恶地接过侍女的绢帕，几下擦去额上的细汗。
头上的珠翠在耳边晃动，烦的她一把揪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骂道：“一群没用的，连个人都抓不到。要是项黎跑丢了，我拿你们的脑袋是问！”
闻言，众人一抖，卯足了力，步子迈的更大了些。
扶着项乐的小宫女苦不堪言，项乐气时收紧了手，指甲都刺破了她的手背，心里忍不住抱怨这五公主看着瘦弱，怎么跑的这么快。
哪知道下一秒，跑在前面的几排人就七扭八歪地摔了个跟头，你压着我，我压着你，半天爬不起来。
"都干什么吃的——"
“公主小心！”
项乐正准备抬脚踹离她最近那个太监的屁股，身旁的近侍突然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她面露不虞，刚要训斥，近侍赶紧说道：
“您看脚下......”
视线下移，项乐赶紧收回脚——一条条离地几寸的细线悬在面前，稍有不慎，不仅会被绊倒，连小腿都会被割伤。
她神情一凛，眼底闪过几丝慌乱：有人在帮项黎——是谁？
“公主，奴婢先扶您回去吧，等太子殿下事成再找她算账不迟......”
"闭嘴！本公主还能怕了她不成？！"
项乐本起了回去的念头，被身旁的近侍这么一说，心里的火气腾地又涌了上来，她拽着近侍的手，避开那些细小的丝线，几下踹开还躺在地上哎呦喊痛的宫人，命令道：
“你跟本公主去抓人！”
近侍在心里苦笑，只好依着她的话跟了上去。
两人走进假山堆里，项乐屏住呼吸，两眼四下扫视，企图看到项黎留下的痕迹。
余光里突然滑过一缕鹅黄。
“在那！”
她眼冒精光地追了上去。
“啊——”
伴着近侍的惊呼，一道迅疾的风从耳边飘过，项乐脸上的喜色猛地褪去，急急地转身，就看见一个宫婢打扮的女子不知何时接近了她，手上还有块掉渣的板砖。
“大胆——”
项乐刚要叉腰斥责，下一秒一股毛骨悚然的凉意贴上她的脖颈，传来清晰的刺痛。
“刀剑无眼，皇姐还是安静点好。”
耳边传来淡淡的讥讽，项乐瞪大眼微微转头，抵在脖子上的利器立刻压紧，压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是你！项黎。”
她呼吸急促，费力地转动眼珠，早已心乱如麻，却不敢大声呼救。
项黎真的会杀了她。
项乐咽了口口水——她能感觉到项黎身上的杀气。
事到如今，她甚至没法在仔细思考自己这个皇妹怎么就性情大变了。
灵芝丢了从路边抠来的板砖，扒在假山上观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公主，我们从后头走吧，那些宫人没有追上来。”
项黎点头，挟着项乐往与来时相反的地方走。
“项黎，你不能杀我，我弟弟马上就登基了！你敢动我，他不会放过——”
项乐见自己与带来的宫人越走越远，终于感到害怕，只好梗着脖子厉内荏地威胁。
“闭嘴。”
项黎停下脚步，手里的匕首仍然紧紧地压着项乐的脖子，她微微凑近，喉咙里挤出一丝轻笑，用一种极轻却极冷的声音说道：“杀了你？皇姐可知晓，有时候，活着比死要可怕。”
“不明白也没关系，很快你就能体会了。”
项乐只觉得耳边像有条蛇在嘶鸣，浑身汗毛竖起，睁大眼没有说话。
......
三人藏在殿前广场的狮子像下。
二十分钟前，项黎和灵芝，挟着项乐东躲西藏，一路来到了这里。
项乐全程没有说话，僵硬地配合主仆两人的动作。
一路上，她眼珠乱转，多希望能看见一个当值的宫人，可不知道是不是项黎挑的路太偏僻，走了这么久，竟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项乐的背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脖子上被匕首压出来的细小口子更是火辣辣地疼，她屏息听着两人的对话。
“公主，你看......那些人的装束，好像不是宫里的侍卫......”
压在脖颈上的匕首松了些。
“怎会？”
项黎喃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藏不住的慌乱。
“完了......怎么可能是他们的人......?”
项乐眼前一亮：是太子成功了！
“公主，我们现下怎么办......?”
“我......”
项黎握着匕首的手都在抖。
就是现在！
项乐猛地一挣，像条泥鳅一样钻了出来，成功挣脱项黎的束缚。
她没有回头，立刻抬腿，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御书房赶。
脚下的台阶不只是台阶，是她的登天梯——
衣袂翩翩，她好像化成了一只飞鸟，脚步轻盈的不像话。
什么项黎，等她见了太子，定要给对方上遍千万道酷刑。
唇角扬起笑意，她飞快地经过握着金戈戍守的护卫，也正因如此，错过了旁人眼里的惊愕，忽略了过于肃穆的氛围。
没人拦她，也不该有人拦她，脚下倾洒的褐色血液也像斑驳的花，灼灼地开放。
门扉在眼前越来越近，她压制不住声音里的兴奋：“皇弟，快来帮我，我——”
木门“轰”地推开，项乐静在原地，剩下的话被遏在喉咙里。
她看到了什么？
扶着门的手慢慢落下，浑身血液仿佛在逆流。
屋里。
她的亲弟弟，当朝的太子，正面如死灰地跪在地上。
紧挨在他身侧的，是舅舅赵瑞一动不动的尸体。
尸体上有个骇人的窟窿，汩汩的血液正从里面流出，染红了太子的衣角，一直......一直蔓延到她的脚下。
太子...太子不是赢了吗？
她是在做梦吧？
项乐抖着身体抬头，看见父皇露出从未有过的阴冷目光。
那目光仿佛刀子，要将她千刀万剐。
她控制不住地腿一软，跌倒在地。
“哈哈......一个两个，都是朕的好女儿，好儿子。”
皇帝冷笑，面目显出几分狰狞。
屋里的项俞见此赶紧伸手扶他，眉眼间的担忧不加掩饰：“父皇，您消消气，注意身体。”
皇帝凝视了他一会儿，神情变得柔和，顺势在龙椅上坐下。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立在角落、神态恭谨的谢无余身上，最后看向自己的大女儿和大儿子。
半晌，他冷冷开口，宣判了二人的“死刑”：
“传朕旨意，太子项称，不思君恩，悖逆人伦，著革除太子之位，削其宗籍。公主项乐，不念孝道，褫夺封号，一并废为庶人。”
“嗻——”
“父皇！父皇，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父皇——”
随行的太监刚要记下皇帝口谕，项乐膝行着向前，满脸泪痕地祈求，木门再一次被急急地推开。
头带凤钗，衣裙素净的女子跟着跪在了殿前——是皇后。
“皇上！”
她仰起头，露出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眼中闪着盈盈泪光。
“爱妃这是何意？”
皇帝语调平平，神情莫测地开口。
“皇上，称儿和乐儿是臣妾十月怀胎，拼死拼活生下来的，臣妾刚才才得知称儿竟敢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但...皇上，他们毕竟是你的血肉，请您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不要罚的那么重........”
她伏下身子磕头，发出“咚咚”的声响。
“哦？既如此，爱妃觉得，朕该给他们什么样的处罚合适呢？”
皇后动作一顿，泪眸轻眨，她调整好表情，颤颤地直起身：“臣妾恳请皇上，让称儿和乐儿，去普陀寺带发修行，为自己的行为忏悔，也祈求皇上身体安康。”
空气一片沉寂。
听到母后的话，项乐也不敢哭了，心中隐隐闪过期待，伏在地上等待皇帝的判决。
“啪——啪——啪”
伴着清脆的拍手声，皇帝站了起来，走到神情惊愕的皇后面前，伸手钳住了她的下巴：“爱妃生的孩子，果然和爱妃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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