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遣可不知道某个不忠小东西已经在想象自己死亡后的场景了。
他知晓这会儿轮到自己表演了，他眼观鼻鼻观心，眸色深深地看向那两个所谓的“证人”。
据他所知，颤颤巍巍跪下的宫女和太监，前者是曹绿滢从家里带进宫，本应该忠心无二的贴身宫女，后者则是静妃曾经出手帮助的阉人。
宫女眼睛一闭，像是自暴自弃：“虽然奴婢是主子的贴身宫女，但奴婢实在不忍天子受到蒙蔽。”
“是三皇子！三皇子威胁我家主子，皇上明鉴啊，美人起先是不愿的，后来内务府的人见主子始终不受宠，给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差，连送来的吃食也都是不饱腹的清粥，美人满心不忿，便、便不得不从了三皇子……”
虚虚实实的证词，无法让人辨别真假，曹绿滢满目失望地望向那宫女。
她在宫里的待遇是一天比一天差，但是她从未亏待过身边的宫女，她更没说过要从了三皇子的话，甚至，她以为宫女并不知晓三皇子的事情，毕竟每次被逼迫地和三皇子见面，曹绿滢生怕三皇子行事无忌说出冲动的话一直以来都小心再小心，不让宫人在旁侍候，怕连累了她们。
另一个证人太监急了，宫女一副“真情实感”的模样表现太好，他顿时显得好像没了用处，在静妃问到他的时候，太监不由添油加醋，为了证明曹美人的奸夫是三皇子，还补充了不少细节。
曹绿滢发髻上精致的饰品被挥落，碎发散落在两边，看起来异常狼狈，但和印象里疯癫的妃嫔不一样，她安安静静的跪在下首。
即使在被质问，也不缺动人的清冷之美。
她看都不看身后的三皇子一眼，固执地挺直腰板。
裴遣心里突然有了和剧情里刻板的炮灰“曹氏”不一样的印象，这是个聪明又极沉静的女子。
马上要被人打落深渊了，却依旧镇定至极。
两个宫人的证词其实不算什么，提供的证词虽然露骨又大胆，但也不排除被人收买针对曹美人和三皇子的可能。
坐在最上首的皇帝刚愎多疑，既怀疑年少的皇子被行事不检的宫嫔勾引，又怕这是针对底下儿子的阴谋，虽然三皇子不成器，但不妨碍他是个健康的成年皇子。
皇帝他什么都好，就是底下的子嗣缘差了些。
而原剧情线里，也是三皇子先慌张露怯，让人抓到了真正的把柄，皇帝对他才彻底失望。
三皇子愚蠢又一厢情愿，认定了曹美人对他的拒绝是羞涩难当，而非真正的拒绝，自顾自以为他走的是牛郎织女般不被世俗容忍的相爱道路。
一直被懦弱标签包围的他，头一次不顾后果，当着后宫众嫔妃大胆说出那番势要感天动地最终只感动自己的“爱情”，简直让皇帝肝火大炽。
曹绿滢为何死的那般凄惨，也是因为女子聪慧不想连累家族亲人，事情被可笑的三皇子搞得无比糟糕，曹绿滢只能将罪责全担在自己身上，甘愿被处死。
总之，是被沉浸在自己英勇无畏世界的原身牵连了。
裴遣余光瞟了一眼据理力争的曹绿滢，“哎呦”一声，跪坐了地上，皇帝冷淡看过来时，裴遣愣愣地揉着自己的膝盖，收起作怪的姿态，憋不住出声了：
“父皇，儿臣无辜啊，儿臣现在是听明白了，大家是在说儿臣和曹美人有私情呢。”
静妃嘴角抽搐，三皇子现在才听明白？不愧是皇子们中著名的脑袋空空称号拥有者。
裴遣没管其他妃子神色各异的表情，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静妃娘娘带来的人说的不对，儿臣三日前明明是被太傅罚了，在御花园作诗找灵感，闲逛了许久，并未和曹美人见过面。
七日前，儿臣是又进了御花园，但不是继续‘私通’，而是为了赏花，咳咳咳，忙里偷闲，绝对不是为了避开太傅……嗯，不是逃学！
还有那什么，十五日前吧，的确是儿臣和曹美人第一次在宫人见面，但是很多宫人都看见了，儿臣对待宫妃娘娘们实在是恭敬再三……
哪里来的频频幽会？
这两个宫人心怀不轨，说的都是真假参半的片面之词，想这样就定了儿臣的罪，儿臣不服气啊。”
静妃惊讶地看向三皇子，对方倔强抬首，振振有词。
她身为后妃，很少见到皇子们，一个名声败坏的皇子她也不当回事。
但没想到啊，三皇子和传闻中的“懦弱猥琐”出入太大。
常年挨皇帝批评指责的人，身上竟不见阴暗、忧郁，重压之下，不仅未惊惶失措，而且还解释得有理有据。
对方看向小曹氏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真的是庶母与皇子的单纯关系，一点都不熟悉。
静妃打量着下首眉目清润的三皇子，心中突如其来一阵不好的预感。
刚才未正眼瞧，现在仔细一看，三皇子生得如此俊俏，不得不说这一身光明磊落的憨厚气质就让不知真相的旁人信服。
静妃勉强笑道：“三皇子倒是对自己的行踪记得清清楚楚。”
言下之意，是特意背了供词。
裴遣声音微凉：“那宫女和太监就可以将这些‘小事’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凤子龙孙比不过区区阉人与婢女记性好？”
预料之外，旁人说三皇子没有智商且行事冲动，如今可见谣言不可信，听着底下俯首的三皇子有条理的应答，不紧不慢将通奸的嫌疑一一扯清，曹经玟抚着茶盏的手一顿。
这会儿倒是认真地抬眸打量起被问罪的庶妹来。
看来这次庶妹运气不错，还不到绝路了。
曹经玟沉吟着，抚了抚头上齐整的发髻，偷偷觑向上首的皇帝望去。
果不其然，裴郎面色松动。
委屈和愤怒让三皇子失了些许分寸，直直站了起身，不顾皇帝在场，对着两个证人怒目而视。
若是其他皇子这样不敬，皇帝会十分不喜。
皇帝都还在殿上，就敢以势压人，是想当场威逼证人改口供？
但三皇子是特殊一些的，三皇子除了蠢，还有憨直这个名头，说白了，就是脑子一根筋，这样的人除非是真的被冤枉，不然平常说话都吞吞吐吐的人不会这般疾言厉色。
对皇子们性格脾气十分了解的皇帝对两个宫人的证词真假有了初步分辨。
有了三皇子的助攻，曹美人反应极快，也跟着期期艾艾：
“求皇上明察，这是栽赃陷害，嫔妾冤枉。”
女子眼睛红红的，泪水如雾珠般潸然滴落，声音如泠泠泉水，将皇帝心头余留的火气给浇灭得干净。
虽然身形狼狈，但曹美人我见犹怜的精致五官无法遮掩。
窈窕的姿态与清冷的风姿交融着，倒是后宫独一份。
皇帝收回绵长的目光，面容不辨喜怒。
没用的东西！荣贵妃暗恨，厉眼剜向静妃。从潜邸到皇宫伺候皇帝十几年，她分明瞧出来了皇帝对那曹美人兴趣盎然的眼神，没能将曹美人压下去，反而让她再次意外入了皇帝的眼，可恨！着实贱人！
静妃见状着急：“其他的暂且不提，就说十五那日，有不少人看见三皇子与曹美人在御花园假山处拉拉扯扯，这件事三皇子为何又闭口不言？不解释一番？”
见静妃撕咬不放，不像是偶然得知而是准备充当奔着她来的，眉眼低垂的曹绿滢尾指颤了颤，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地在宫里待着，与宫妃们都没说过多少话，这静妃更是只有一面之缘，怎地就结仇了？
她很快想到，那日静妃无缘无故在假山徘徊的举动，莫不是三皇子都是对方特意引来的？
而这时，裴遣怪异的腔调响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静妃娘娘你看来是铁了心想要诋毁我这个三皇子了，一张嘴，哦不，加上这两个奴才，总共三张嘴就想给人定个死罪。”
不知为何，看到三皇子欲张嘴的模样，静妃就头疼，心下不安，这个破坏她计划的三皇子太让人意外了。
但一听到三皇子将自己和那两个奴才混为一谈，她立马就坐不住，刚要跳起来指责，就被对方抢先呛声：
“别急！静妃娘娘你先别急，起码也让我这个你眼里板上钉钉的罪人有当场对峙的机会啊。
是谁见着本皇子和曹美人拉拉扯扯了？现在便可站出来，不要怕，你们可是戳穿秽乱后宫祸首的功臣，但，你们若是为了自个儿的主子，胡乱陷害人，父皇在上，定会为本皇子做主，到时候就……呵！就不要说天家无情了。”
在皇帝的默认下，三皇子耍了耍威风，又无赖地跪回了地上，扯着嗓子凄惨喊道：“望父皇给儿臣做主，儿臣的清白之名全被人毁了啊。”
并且他还不分敌我：“曹美人？你也说句话啊，难不成曹美人也是静妃娘娘的棋子之一，就为了诬陷儿臣……”
三皇子不仅口头攻击静妃，他还攻击曹美人，台下人做戏，台上人看戏，看戏的妃子们互相看来看去的眼神里带着丰富的含义。
这场大戏的**，是三皇子的独角戏。
三皇子这话一说出口，在众人看来，曹氏就是三皇子眼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妃嫔。
曹绿滢默了默，心里腹诽，万没有想到三皇子的混不吝居然还有此奇效，但她不比三皇子，对方毕竟是皇帝亲生儿子，她做不到这么豪放：“嫔妾也是无辜被冤枉，怎会与静妃娘娘联合起来，用自身清白性命做局？”
“嫔妾相信皇上公正严明，会还嫔妾清白……当然，也会还三皇子您的清白。”
裴遣的嗷叫声顿住，“嗯，那是肯定的。”他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理所当然地点头。
居然还在下首跪着，和另一个“罪人”随意唠起嗑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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