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满满站在家门前,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裳。
依旧湿漉漉。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长久以来,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就这么断了,竟真去自杀!
现在回想起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做。
在仇恨和恶意中长到现在这年纪,他容易吗?怎么能那么就放弃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出于安全起见,他们一家商量好了敲门暗号。
这是独属于他的暗号。
门那边没有动静。
两分钟、五分钟后,他又敲了一次,又一次。
终于,门开了一道缝。
妈妈灰蒙蒙的眼睛,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恐怖且死寂。
“满满,你回来了!”
泪水迅速布满那双绝望的眼。
儿子跑出去的时候,状态不对,她的心慌,总有不祥的预感。可是被这些人堵在家里,没法脱身去找他。
随着时间推移,她心跳得更快,更慌。
在某一刻,她想要不顾门外的谩骂声,冲出去找人。
但女儿的哭泣声,打消了她这个想法。
她不能像上次那样,把女儿单独留在家里,她走丢过一次,她怕这次女儿再走丢,在这么大的城市,会找不到人!
她已到极限,撑不下去了!
幸好,儿子回来,把她从无望的海底拉回来。
再晚一点,她怕,怕自己顶不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边哭边笑,儿子身上**,满是河水的腥臭味。
这味道,她熟悉。
闻过很多很多次。
——她身上也数次染上过。
死亡,很简单,不死,却要耗费无限的力气才能把自己从闭眼离世解脱的边缘拉回来。
何满满进屋。
屋里乱糟糟。
他那傻子姐姐还团成团,缩在墙角。
妈妈哭得心痛无助,不管手怎么抹,泪都流不尽。
她激动不已,张开双臂,想要抱他,却在接近后,瑟缩后退,低头,收起手。
心软,怜惜,这个女人一直知道他对她的怨恨,故而在面对他的时候,总会愧疚,怕惹他生气。
他往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打从有记忆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拥抱这个女人。
“妈妈,别怕,有我在。”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应该为妈妈和姐姐撑起一片天。
以前,他看不透,一味逃避,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现在,是时候负起这个责任。
因为,除了他,没有人会在意他母亲和姐姐,没有人会救她们。
她们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母子二人的隔阂,在这个拥抱里,消散。
何母沉重的灵魂,忽然就看到了希望。
十六年前的变故,她的人生彻底陷入黑暗,支撑她活下来的,是这双儿女。
“满满,你不要干傻事,我不能没有你。”
她不是个坚强的人,软弱如藤蔓,需要依附他人才能活下去。
曾经那个男人如同一株参天大树,给足了她安全感,她是真的迷恋他,事发后,她不相信干下滔天恶罪的是那个爱她疼她的好老公,那个让她成为无数女人羡慕嫉妒对象的好丈夫。
决定留下满满时,她还爱着他,满满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直到他犯罪的证据摆在她面前,那一张张被害者死亡时恐怖可怕的相片,让她知道那男人究竟有多残忍。
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法恨他。她没有立场,相识以来,他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她,让她生气的事情。他不是个好人,但确实是个好丈夫、好爸爸。
不过,这点儿的情感,在十六年日复一日的灾难中消失。
何满满轻轻拍着妈妈的后背,为她顺气。
何母的泪流得更凶猛了,很快把何满满肩膀浸湿。
她常哭,但这次她哭得心里踏实。
男人死的时候,女儿已经记事,她接受不了现实,傻了。
儿子越长大,越离心。
被害者家属不放过他们。
生活一直没有起色,甚至越来越差,让她心力交瘁。
不是只有儿子想一死了之。
儿子还没满十六岁,但他已经高出她两个头。
个头遗传自那男人。
当年那男人就是凭着俊朗的容颜,高大的身材,骗取了受害者的信任。
何满满轻轻拍她后背,不停地安抚。
她哭着哭着,睡着了。
何满满略微思索,就把她抱回房。
即使在睡梦中,妈妈也没法安稳。
他盯着她很久,手拍着她肩膀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入睡。
随着妈妈紧皱的额头松开,何满满眼神里的黑冰也慢慢化开。
逃避不是办法。
频繁的搬家,不利于羸弱的妈妈休养,也不利于姐姐病症的治疗。
当被害者家属成为加害者,他们十六年的容忍并没有让状况变好。
他们一家三人都被逼得快没有活路了,现在不再是考虑别人心理创伤的时候。
不让他们活,他偏要带着妈妈和姐姐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人挡杀人,鬼挡灭鬼!
站在混乱的客厅,何满满看了眼发病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姐姐,基于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对他的害怕,就没和她搭话,而是慢慢打扫并规整家具。
就眼前,这里是他们唯一的栖息所。
家里整理干净时,一个计划也在脑子里慢慢形成。
后半夜,城中村正热闹,夜生活刚结束的人刚回来,带来吵闹声。
机车轰隆隆而过,把角落里的何苗苗吓得肩膀一颤一颤。
何满满走到厨房,煮了一碗螺蛳粉。
螺蛳粉的味道重,何苗苗的肩膀不颤了,她游魂一样飘进厨房,鼻子煽动,老鼠般嗅个不停。
何满满对她冷淡,从没个好脸色,所以她不敢凑近。
“想吃?”
何满满捧着两碗煮好的螺蛳粉放在桌上。
何苗苗隔着张桌子,离得有点远,小脚不安地挪动。
想上前,但明显怕他。
何满满没不看她,似乎在和空气说话:“放久就坨了。”
何苗苗的自闭症严重,只有食物才能稍微引起一点她的注意力。
想吃……
何苗苗嘴巴怒了怒,她长得瘦小,连带手指都是纤细瘦长的,食指对扣,垂下的脑袋偷偷抬起一点点,自以为没人知道地瞄瞄弟弟。
这个弟弟不一样。
她踟蹰良久,往前挪两步,但很快就又后退一步,蜗牛都比她快。
螺蛳粉又臭又香,红油够辣,吃得何满满一头汗,辘辘饥肠终于得以缓解。
他转头拿纸巾,何苗苗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挪到桌子前,快速把另一碗螺蛳粉捧起,跑回她的安全位置——墙角,窸窸窣窣吃起来。
何满满被辣椒染红的嘴,弯了弯。
算是个好消息,苗苗的病情比他想象中的好些。
等家里两个女人都睡着了,何满满悄悄走出家门。
在生存面前,有些坚持和底线,似乎可以下放。
还在妈妈肚子里,这个世界就对他充满恶意,活了快十六年,世界的善良和美好,他就没见过,围绕在他周围的,只有恶和罪。
刚搬到这里,城中村的地霸就派人接触他,要拉他入伙。
“你骗不了我,我们是一路人。”
类似的话,类似的情况,这么多年来,遇到过不下百次。
混混、恶霸、混黑都跟他说过。
好好走在路上,他总能遇到别人遇不到的“犯罪”场面。
似乎整个世界的恶都在朝他招手:“过来,沉沦吧,堕落吧,不要抗拒,反正也没人觉得你会是个好人,那就坏给他们看!”
对这些,他从来都是退避三舍。
他不能让那些盯着他的受害者家属和凑热闹的好事者以后提到他,就说“看吧,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要抵抗这种诱莫名的诱惑,何满满使了全身的力量,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哪里还有力气去关心妈妈和姐姐。
现在,他有余力了。
城中村没有夜晚,昏暗的路灯接触不良,不断闪烁,路边堆放的垃圾被苍蝇和蚊子爬满,居民楼与居民楼的缝隙里,一对男女紧紧挨着,老鼠从他们身后窜过,小巷子里躺着个血腥味和酒味混杂不知死活的人,几个飞车党呼啸而过……罪恶时刻在这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滋生。
不用问人,何满满骨子里似乎天生就有对“恶”的探测雷达,循着直觉,他走到了城中村一栋貌不惊人的四层老房子前。
还没靠近,他就感觉到了一道道探究的视线。
来到一个新地方,他通常会在住所周围走上几圈。这里看着跟别处没什么两样,但城中村那些年迈的原住民会绕着走,一些有“凶气”的人走过会不自觉加快脚步。
他抬手,正准备敲门,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黑壮的汉子,身材魁梧,把门堵得严严实实。
“我找黑哥。”
招揽他的那个黑哥,在这里的地位应该不低。
黑壮汉子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才侧开身,带他走到四楼。
其貌不扬的小四层楼,走进来就知道它的豪华,金碧辉煌,说用钱堆起来的,也不为过。
四楼,一个彩灯闪耀的包房里,黑哥就坐在正中。
他的地位果然不低。
但,黑哥一定不是背后最终的那个人。
这地方,金碧辉煌,却不俗,每一个地方恰到好处的装饰,不是黑哥这样的糙汉能弄出的。
比起花大价钱装修这么个地方,黑哥更愿意换成金子放床底。
“想通了?”
黑哥放开怀里亵0玩中的女人。
城中村就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
他一开始的感觉没错,这学生有一股邪气、恶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