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云程第一次看见这段话时,就很喜欢。
他觉得亲人朋友都会组成自己的家庭,即使还有联络,大部分时间也是自己独享孤单。
若有人陪,也不过是护工、是保姆。
但若是爱人,他们也不会有孩子,那就只有夫妻两人。
所以还很年轻的云程,想着年老时,他身边能有一个爱人陪伴,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即使两人相处不甚愉快,也能稀释在岁月里。
搭伙过日子,凑合吧。
没想到世事无常,他最初埋在心底的小愿望,都超额实现了。
一个屋子里不止两个人。
三餐四季都热热闹闹。
饭搭子、枕边伴,也并不凑合。
以至于在叶存山退休后,他都不知道还有什么遗憾,需要等到两鬓生霜时去完成。
因为他从前畅想过的退休生活,无非是有钱又闲有人陪,做点喜欢的事,吃吃喝喝,谈谈笑笑。
现在已经圆满了。
他因口述文章多,几十年下来,说话不自觉会加以润色,这又是“陈年旧愿”,讲出来被他处理得浪漫,带点个人情感,听着就满满暖暖的。
但叶存山还是问:“没其他想法?”
云程想了想,是真没有。
年轻时,过得忙碌,对他这个娇气加社恐的性子而言,那些年过得着实辛苦。
但就跟想拥有一副健康的好身体一样,他确定了目标,又会非常坚定、持之以恒的坚持下去。
所以当他迈出第一步,慢慢获得正向反馈后,熬出了最艰难的“社交猜猜猜”环节,他变得喜欢外出。
这是他从前想了千万次,也没有机会做的事。
叶存山再忙也会陪他一起,到现在,想要让退休生活多点色彩都难。
因为平日里,他们会有许多小小的仪式感,让日常变得有趣。
看叶存山有点失望,云程只好冒出一句久违的土味情话,“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这句歌词,自带魔力,念出来就有调子,还很上头。
两人凑一处,说走神就走神,指尖捏着的棋子都成把玩的小物件,一人哼唱一人学。
云程就只记得一两句歌词,他在年岁增涨以后,面皮变得更薄,总怕被小辈撞见,失了威严,教一会儿,便假咳一声,盯着棋盘,左右张望落下一子。
云程棋艺不好,在叶存山进修了围棋后,他连五子棋都很少赢了。
菜又爱玩,还喜欢玩高端局,就要下正经围棋,明明是个没走几步就能被人围起来吃干抹净的小萌新,偏偏很享受那种你来我往,进退有度,草灰蛇线的“权谋感”。
用叶存山的话来说,跟他势均力敌,比赢顶级棋手还累万分。
眼下,是云程多下了一子。
两人皆已习惯,叶存山抬眸看一眼,云程心虚但理直气壮,“怎么?”
那当然是没怎么。
两个回合后,云程心情大好,又把话题绕回去,满足叶存山退休的高兴心情,问他:“你有什么计划吗?想做什么?”
叶存山摇头,“我没什么想做的,就想待家里吃吃睡睡,偶尔翻身,当一条咸味均匀的鱼。”
云程笑得很大声。
岁月是一把大砍刀,疾风劈下后,宛如开盲盒。
你永远不知道,它会把人削成什么模样。
他家叶小山是个多勤奋刻苦的人啊,现在都被磨砺得只剩下了一颗咸鱼心。
云程知道,他是跟人玩心眼子多了,心累了。
刚退休的前几个月,两人就在家里待着。
研究美食,听书看戏,还玩起了泥巴——云程想试试捏泥人。
他上辈子有简单的手艺,这辈子还不如叶存山。
到又一年开春,云程发现叶存山真的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甚至连晨练都省下来,会贪恋被窝的温暖,就觉得是时候带他出去转转了。
人可以适当休息,但不能一直窝在一个地方默默发霉。
叶存山没想法,那就按照他的来。
“咱们去过过二人世界吧。”
这对叶存山来说,是听起来就很久远,但又能唤起心跳活力的邀约。
云程原想跟他一块儿换件普通布衣,出去买买菜,逛逛街,再回来小厨房,两人凑合吃一顿,简单动动,先松松筋骨。
叶存山却不要,他被激出了兴趣,要去庄子里小住一阵。
这也行。
收拾行李简单,就是风水轮流转,现在做什么,得先问问儿子意见。
叶存山不问,“我们是爹,还是他是爹?”
于是他俩留信走人。
这次去的庄子,是叶存山给云程送过的最贵的一件生辰礼。
原本是皇庄,依山傍水,景色优美,良田千亩,主宅质朴,进去后,才看得见低调奢华。
这是他凭本事挣来的,后来给儿女分家产,他死活不愿意给出去。
因为他们刚在京都扎根时,出去玩一趟,都是租的宅子,再喜欢也就三五天可住。
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想住多久住多久。
云程看着他,那点浅薄的心理知识又开始冒泡——幼时不可得之物,必将在成年后极尽弥补。
云程拍拍他手背,“那我们住到夏天吧。”
等天热,靠近山水的地方蛇虫鼠蚁多,说什么都得回京都豪宅窝着了。
事实证明,有些习惯是刻进骨子里的。
叶存山在家里闲了几个月,眼看着意志都要颓丧,出了京都,越往外走,田垄越多,他反而蠢蠢欲动起来。
正是开春播种时,他频繁掀帘观望,到了自己的庄子里,就迫不及待,跟云程说:“坐了一路马车,浑身都酸得没劲,我们散散步吧。”
云程自然依他。
散步就是在田垄外围走,看人种地。
叶存山很喜欢种地,除却备考期,他精力不足外,其他时候,都是定期下农庄。
有时是带孩子来,他不能让自家孩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有时是带学生来——这还是跟杜知春学的。
杜知春当年被他爹送进了村子,跟叶存山一起干过农活,这事牢牢记着。
到他收学生时,就让学生们也“体验生活”。
叶存山由此开悟,后来还定了一个“不下地就别来拜师”的规矩,让人在背后议论了许多年。
云程看他兴致高,心里也十分高兴,看看日头,约叶存山一起去菜园。
“现在有春笋,前几天庄子里还送过一筐荠菜来,我们再找点,先叫人把排骨炖着,待会儿午饭就吃春笋排骨煲,弄点荠菜饺子,或者做春卷?”
叶存山说:“再看看有没有菌菇。”
云程喜欢吃。
勾心斗角不如种田纯粹。
叶存山有心灵被治愈的感觉。
午饭的菜式简单,就他俩吃,春笋排骨煲让厨娘做。
他俩将荠菜、香菇处理了,跟鲜肉一块儿,剁碎调馅儿,包饺子。
云程手艺练出来了些,即使家里一直有人照顾生活起居,需要他下厨的地方不多,也在各类促进家庭和睦以及亲子、夫夫关系的活动中,慢慢熟练精进。
饺子包得特别像样。
室内浓香弥漫开来后,叶存山才又回想起云程说的“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有人陪伴的人间烟火,确实令人着迷。
晚上收到儿女黑白脸的信件时,他俩都笑眯眯的。
来这里第三天,叶存山就忍不住,挑了一块相对干燥,不容易滑倒的土地侍弄。
他约云程一起,云程只愿意在旁边看着。
“种田这事,看别人种才有意思,自己下去就算了,我嫌累。”
云程想了想,“你去种吧,我给你刷礼物。”
竟是把叶存山当种田up主看了。
他拿本子,坐小摇椅上了,开始摇摇乐。
时不时写下【网友xxx进入直播间】等话,名字都是他俩的熟人。
然后再模仿对方的性格,写几条弹幕。
偶尔还加几个刷礼物的特效。
比如叶存山要拿种子,那就是被人送了一袋种子。
一陇播种完,就是种田加速器。
渴了就被送水,日头高了还有送草帽的。
再久一点,就是云程这位“榜一大哥”刷的“休息两刻钟”。
他们两个人待着,也被云程弄出了数十人的热闹。
附近的农户们听见,频繁递来笑眼。
云程玩得开心,给叶存山擦汗时,教他作为一个新人主播的必备技能:“要说谢谢,没有回应,刷礼物的大哥会不开心的,再说几句甜言蜜语,迷得他们昏了头,你的小金库分分钟爆仓。”
叶存山照着他的话说,云程笑弯了眉眼。
这让叶存山想起来云程生出第一条皱纹的时候。
那天是休沐日,云程捧着镜子来找他,眼睛睁得大而圆,写满了惊讶,着急与他分享,生怕他看不见,或者假装看不见,自己对着镜子比划,又跟他一起照镜子,指着眼尾处的浅浅纹路让他看。
叶存山认为,人都是爱美怕老的。
云程有一张明艳漂亮的脸,应该更加珍惜美貌。
在讲情话方面,他一直显得笨拙。
那天他还努力的在自己脸上找皱纹,想要跟云程说,他俩是一样的。
但现实很残酷,明明他比云程大,皱纹却晚生。
也有好事,云程笑得很开怀,“你天天绷着脸,皱纹能长出来就奇怪了!”
他还拿自己的文笔取笑,“若你总是‘皱眉’‘皱了皱眉’‘蹙眉’‘眉间紧拧’‘眉头紧锁’……也许能长个川字纹,可你信奉喜怒不形于色那套,就锻炼你那双凶眼睛去了,这最多只能长出双眼皮吧?”
说完他自己又是一阵笑。
叶存山看他笑,也跟着笑。
事后云程说,有些人是越老越有韵味的,骨子里的风雅气质,会沉淀下来,像一坛老酒,醇香迷人。
年龄进入下一阶段,就有下一阶段的目标。
他从那天起,喜欢扒拉叶存山书架上的书看,要“腹有诗书气自华”。
思绪回到现在,叶存山端详云程的脸,知道他成功了。
人融入了群体后,就很难彻底退隐山林。
先是儿女不放心,又是亲戚好友来做客,然后还有小辈的孩子过来玩闹凑趣逗人开心。
再还有叶存山的学生们,以及想让他收下自家孩子的各家家主。
明明有打扰到二人世界的清宁,但两人都不生气。
往来过客皆云烟,只与青山共白头。
三餐四季有来日,岁岁朝朝与君伴。
云程在热闹里,找到了新乐子,开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直播间”。
以他本人的双眼为镜头,记录下一幕幕与人、与动物、与自然相处的痕迹。
又一日午后,叶存山翻看云程的“直播本”,浏览完所有“弹幕”,在空白处写下一行字:“谢谢大家捧场,明天见。”
我们明天见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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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程程小山古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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