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自从陆奇知道高仰行是人工生命体后，他变得越来越无法面对那些实验。
每一次，当他的目光扫过实验体数据后，整个人都会变得非常焦躁。
但另一方面，他却又始终记得，要做好棋子，就要继续进行那些实验，拿出相应的成果。
这位年轻无比的科学家，在这一刻，被装进了没有出口的盒子中。
某年岁末将至时，实验室大部分科研人员陆续放假回家。
因为人手受限，陆奇需要亲自去旁观一场移植手术，在过程中，他没有坚持到最后，提前离开了观察室。
高仰行在晚些时候收到消息：陆主管好像身体不适。
临近深夜，高仰行开完会，鬼使神差，拿着行政人员订的下午茶点心礼盒，溜达到陆奇的办公室看他。
陆奇的脸色非常不好，许是因为心情太差，一贯不吃零食的精英科学家，从那盒精美漂亮的点心礼盒中，选了一杯晶莹剔透的橘子果冻。
高仰行问他：“不舒服？”
陆奇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
高仰行：“会不会影响进度？”
陆奇没说话，只抬头，看了看高仰行的脸。
他还是无法接受，高仰行，和刚刚那只在手术台上被迫接受移植的兔子，是一样的实验体。
不可抑制的消极，使陆奇看起来非常疲惫。
他过了半晌，才答道：“不会，我会在年前尽快完成。”
高仰行看了看陆奇手里的杯子，想起刚刚听到的传闻。
有几个科研人员说，陆主管的办公室，几乎每晚都亮着灯。
高仰行难得退步：“年后也行。”
陆奇想了想，而后坚持道：“不用，我能在年前完成。”
尽管两人没有继续争论，高仰行却意外地发现，对自己而言，他非常不善于，去应对又软又拧的陆奇。
时光前行中，陆奇的温顺，因着无法忽视的韧性，在强压中堪堪维持。
渐渐地，高仰行发现陆奇一直在连续失眠。
他想了些办法，获知了陆奇一直服用的安眠药成分，一番操作后，拿到了一个玻璃小瓶。
那是一瓶，橘子口味的安眠药。
专属于，他的陆奇。
拿到药的那天，高仰行接到高父的通知，前往国外处理海外资产。
他这一走，几个月后才回来。
回来的那天晚上，高仰行下飞机后，兴致冲冲跑到岑江科研大楼，将自己藏了几个月的玻璃小瓶，递给了陆奇。
陆奇接过药瓶，注视着里面的橘色药片，食指微微用力。
初冬的季节，树叶悠悠坠地。
最后一片干枯的树叶，也最终从萧瑟的枝杈上，于月光中缓缓剥离。
厚重的衣服，像是更深一步，阻隔了每个人之间原本就十分遥远的距离。
陆奇酝酿了很久，对倚靠在窗边的人说。
“我今天，去了一趟第五实验室。”
高仰行神情微变，不解问道：“你去那做什么？”
那些有关进化的动物实验，与陆奇所做的医学研发，完全不属于一个种类。
高仰行有些奇怪的私心，他不希望，陆奇参与到那些事情中。
陆奇应该一直在属于他的医疗板块中，不停地发光下去。
陆奇：“我去那，看了些和我有关的实验资料。”
高仰行没吭声，他抓起外套打算离开，想回家找高父问清楚。
但陆奇在他身后，非常果断地喊住了他。
“高仰行。”
陆奇很少叫高仰行的名字，自从高仰行当上执行总裁，两人一贯的称呼，不过是公事公办的“高总”和“陆总监”。
所以高仰行在陆奇话音未落的瞬间，就站在了原地。
他转身，看向办公室内的陆奇。
陆奇没有抬头，只看着手中的药瓶。
高仰行：“嗯？”
陆奇：“你都二十四了，怎么还不找个女朋友？”
高仰行皱眉：“……你说什么？”
陆奇微微仰头，对着月光，做了一个柔缓的深呼吸。
随后，他微微一笑。
“没什么。”
高仰行眼中布满疑惑，于是他看着陆奇的身影，在原地站了片刻。
陆奇靠坐在办公椅上，像是累到了极致，全身剩下的能量，只能维持那缕微弱的呼吸。
他像一根干枯在风中的芦苇杆，仿佛风再大些，就能将人完全折断。
高仰行在国外忙了几个月刚刚回国，还没来得及去看陆奇这里的科研进度。
所以他在临走前，一反常态地，对陆奇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陆奇：“没有。”
高仰行犹豫道：“如果太累的话，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陆奇在高仰行手下工作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来自高仰行的关怀。
陆奇终于抬头看他，目光平静又迟缓。
“好。”
-
陆奇的死讯传来时，落在高仰行耳中，像一场巨大的恶作剧。
陆奇的尸体在清晨被人发现，那时距离他的死亡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一夜。
甚至，连抢救的可能性都没有。
根据法医报告，陆奇服食了大量安眠药。
那些，高仰行亲手送给他的安眠药。
因为药品来自于高仰行，所以高仰行需要配合警方进行调查。
他在警局被多轮审讯，只能翻来覆去地复述。
“对，那些药，是我送给他的。”
是我，送给他的。
从警局走出来时，高仰行站在一片寒风中，良久没有动作。
他被无数次强迫，去面对陆奇的死亡，却仍然有种错觉。
好像只要他现在回到公司，就还能在陆奇的办公室里，看见陆奇忙碌的身影。
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梦想掌控棋盘的人，反而被一颗棋子填满了整颗心呢？
仅仅，是因为不会动摇的忠心，和长久以来的优秀吗？
高仰行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愿意为了陆奇这颗棋子，将这副自己经营多年、梦寐以求的棋盘全部毁掉。
诚如彼苏尔所言，他是世界的异类。
异类，就该有异类的样子。
-
办公区内，负责监控高仰行睡眠状态的研究人员刚准备离开，被老领导叫入办公室。
老领导在自己人面前，不必再将话说得委婉。
他直白道：“上面希望，我们能借由这次实验，让高仰行顺利进入‘冬眠’状态，和那位名叫Eve的849号，一起封入地下。”
研究人员微微愣住：“什么？这怎么可以！？”
老领导看了一眼对面的年轻人：“你不希望这样？”
科研人员听闻过高仰行的所作所为，知道高仰行是个本性不明的高知罪犯。
可他还是愿意相信司法判断，不愿意与私刑为伍。
科研人员面色沉着：“高仰行的审判结果是十年有期徒刑，可如果让他就这样进入冬眠，和死刑有什么区别？”
老领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悠悠道：“我也不希望这样。”
“所以，你要想办法，不能让他进入冬眠。”
-
高仰行在专属于他的囚禁室中无数次沉睡，又无数次醒来。
那些与陆奇有关的片段，在他的世界中降临，又被清醒剥夺。
而后，他渐渐发现，他清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
他猜到，镇静剂的剂量，应该在不断的减少。
初冬再次降临时，高仰行坐在床边，看向了来找他聊天解闷的科研人员。
科研人员正在兴致冲冲地朝他讲述，自己马上就要订婚了。
高仰行在恍惚中，想到陆奇那天最后问他的问题，嘴唇边露出一点不难察觉的微笑。
科研人员最近总是与高仰行聊天，他觉得高仰行相处起来，比判决书上的那个罪犯要柔软许多。
他说着说着，有点好奇：“等你出去了，会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高仰行想了很久：“我喜欢听话的。”
“听话的？”科研人员饱含幸福地叹了一口气：“我未婚妻可能这辈子也学不会听话了，她最喜欢跟我对着干……除了听话呢，你还喜欢什么样的？”
高仰行阖了阖眼。
“个子高一点，说话温柔些，但性子很倔，很成熟、又很聪明的。”
科研人员思考片刻，捶了一下高仰行的肩膀：“你这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高仰行轻声道：“嗯。”
科研人员：“可你还要很多年才能出去，她能等你吗？”
高仰行口吻平静，回答道：“他去世了。”
安静下来的囚禁室，显得十分寂寥。
科研人员缓了缓，有点内疚道：“……对不起。”
高仰行不甚在意地摇摇头，问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科研人员问。
高仰行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各色的监测贴片。
直到他再次抬头，望向科研人员时。
他的目光，带上了渴望救赎的乞求与期盼。
“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我像那个女人一样，去到不会醒来的梦中。”
-
三个月后，机密研究所的地下室，迎来了第二座巨大的玻璃舱。
科研人员忙完所有手续后，将手上的资料归档，走到老领导的办公室。
老领导今天不在，所以他只能将关于高仰行的最终报告，放在办公室的桌子上。
临出门前，他又回头，看了看那个棕色的牛皮纸袋。
而后，他一边给未婚妻打电话，一边走出研究所下班回家。
他的语气有些轻快，又非常沉重，听起来别扭又奇怪。
很快，他的未婚妻就听出他语气不对，问道：“你今天在研究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和同事吵架了？”
研究人员坐上车，将车门关上后，语调终于变得颤抖了些。
他珍重万分地，对电话那头深爱的人说道。
“我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那位最喜欢跟他对着干的未婚妻，听到这里，声音变得十分温柔。
她轻轻问：“好，是有关什么的故事？”
研究人员想了片刻，回答道。
“是一个，有关……重逢的故事。”
-
荧光液体中，高仰行的视线中，始终一片光亮。
陆奇死去的那间办公室里，是阳光正好的上班时间。
倾斜的光，肆意挥洒在梦境中。
陆奇坐在办公室里，正在核对手上的进度安排。
他听见高仰行进来的声音，抬头朝来者看去。
高仰行走到陆奇的桌前，将手中的橘子放在桌上。
他道：“陆总监。”
陆奇将资料放下，看了看表，问道：“刚九点，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了，什么事？”
“不早。”高仰行道。
他迎着阳光，对陆奇道。
“对不起。”
陆奇微微一愣，随后一脸不解，问道：“为什么跟我道歉？”
高仰行：“如果我能更细心一点，就能早一点发现，你的状态有多糟糕。”
陆奇沉默了一会，良久后，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
“不是所有事，都可以因为‘被蒙骗’，就能被毫无根据的原谅……总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
梦境变得虚幻起来，光在房间中游走。
在高仰行的梦中，陆奇还是那副成熟又温柔的样子。
陆奇正在用他的逻辑，告诉高仰行，关于他的死，高仰行不必自责。
论讲理，差生肯定说不过好学生。
所以，高仰行也不想和陆奇争谁更有道理。
高仰行只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后纨绔无比地，靠坐在陆奇的办公桌旁。
“那，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
陆奇眼中带上疑惑：“什么问题？”
高仰行微微侧身，朝陆奇俯身靠去。
他道：“我觉得，陆总监有点不够男人，你觉得呢？”
陆奇看着靠近的人，微微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高仰行迎着光，对他最喜欢的棋子问道。
“你当时问我，‘怎么还不找个女朋友’时。”
“为什么，不直接来吻我呢？”
嘛，这也算HE吧。
关于这对的攻受顺序，其实我很难评Orz。
写到开头的雨季时，我这里也正值北京的雨季。
上章鬼猫篇是在完结时就写好的，之后我给自己放了一周的长假，回来后把小高总的番外写了，正好复建下。
之前心里一直大概有个关于两人的故事雏形，包括时间点、两人对彼此的态度等等，就是没想好要不要写，毕竟我们小高总是个小反派，还洗不白。
高仰行。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虽然从人设看，这是个非常反讽的名字，但这也算是我对小高总的格外疼爱吧（笑）。
如果之后再写其他番外，会继续发在这个合集里，然后在正文那边更新文案和作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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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研究对象是毛茸茸的魔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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