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泰二十二年,流寇侵扰同州,边境不安,靖宁侯傅深奉命出兵镇压,历时数月方才平定战事,率军回转燕州。
虽然给朝廷的战报写得漂亮,但其中颇有几场凶险艰难的苦战,傅深右腿不幸被流矢射中,养了十几天也没好利索,原本以为能撑到回营,谁知道今天突然开始变本加厉的发作起来,骑马颠簸时简直痛不欲生。
他一路上都压着眉头,显得格外冷淡峻厉。好容易到了驻地营帐外,想着终于能回去稍作喘息,还没下马,冷不丁听见亲卫禀报,说是朝廷派来使者劳军,请他前去中军大帐一见。
傅深本来就疼得心烦,一听说还有来添乱的,当即蹦出了一脑门冷汗和两根青筋。然而他又不能当众发作,只得强忍着道:“知道了,这就过去。来的是谁?”
亲卫正要答话,旁边营帐的帘子忽然被人从里面掀开,一个熟悉得令他心中莫名一松、紧接着又提起了一口气的声音飘了出来:“将军征战辛苦,如何敢劳动尊驾,还是下官来拜见将军才对。”
傅深:“……”
“不辛苦,”他端坐在马上,俯瞰着从帐中走出的高挑男人,意味深长地道,“行军赶路而已,哪有严大人挖空心思来得辛苦?”
严宵寒微微一笑,恍若没听见他话里的刺,和颜悦色地道:“陛下得知将军数战连捷,大破同州流寇,甚为欣慰,特命下官到前线慰劳。”他甚至还主动伸出了手,“若非将军简在帝心,下官也不用千里迢迢地跑这一趟,何必疑神疑鬼?”
傅深只犹豫了不到一瞬,就避开他的手一跃而下,然后咣当一声,连人带甲砸了严宵寒一个满怀。
这一下犹如泰山压顶,严宵寒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了没和他一起栽到地里去:“……你!”
傅深无辜地拍了拍臂甲的灰:“不好意思,腿麻了,没给大人砸出个好歹吧?”
他那语气听上去是关怀,但细品则充满了遗憾,仿佛在诚恳地发问“怎么没砸死你呢”。
亲卫都知道他俩不睦已久,积怨甚深,谁也不敢在此时触霉头,缩得远远的。
严宵寒面无表情地盯着傅深,二人离得近,脸上的细微神情就再难掩饰,他飞速扫了一眼傅深被重重铁甲包裹的身体,语气如常地话锋一转:“既然将军累了,我看不用去中军大营了,就请屈尊在下官帐中相谈吧。”
似乎是为了激一下傅深,他又接着说:“反正这里是将军的地盘,也不必担心我会做出……什么事来,对不对?”
傅深摘了头盔随手抛给亲卫,道:“主随客便,请。”
进了营帐,帘子一落下,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自动平复了下去。严宵寒指了指床榻:“将就着坐吧,把甲卸了。”说完自己转身去行李里找伤药。傅深大马金刀地往人家床上一倚,嗤道:“放肆,谈个事谈得连铠甲都脱了,传出去像什么话?”
“要是这么点小事都能被传出去,你就该想想北燕军是不是还姓傅了。”严宵寒拿着伤药走过来,目光中似有隐约责备之意:“战报奏折里没写你受伤了。”
傅深不以为意:“没事,小伤。”
严宵寒:“站都站不稳的小伤?”
“小气鬼,”傅深从他手中抽走伤药,“不就是砸了你一下吗,犯得着这么编排我?你干脆跟皇帝说我腿断了得了。”
严宵寒:“……少胡说。”
眼下局势,北疆最需要的就是稳定,虎狼环伺之下,傅深不能有任何动静闪失。北燕军是利刃,傅深就是顶在朝廷和外族面前的盾,哪怕千刀万剑加身,也绝不能后退半步。
说来奇怪,一路上伤口都疼得让他心烦意乱,但眼下坐在这里,虽然该疼还是很疼,但那股烦躁好像莫名消散了。
“嗯?”傅深鼻尖一动,忽然低头闻了闻自己的铠甲,“哪来的香?”
严宵寒:“什么香?”
傅深抓着他的袖子,把他扯过来闻了闻,断然道:“就是你,肯定是刚才蹭上的,我就说我身上怎么有一股骄奢淫逸的沉香味儿。”
严宵寒:“……”
大将军就可以随便冤枉人的吗?
傅深歇够了,撑着床板起身,严宵寒想扶他一把,却被他轻轻地按下——这或许是他少有的温柔和缓的时刻:“严大人回朝后,代我上覆陛下,就说战事已平,傅深当尽忠竭力,替陛下……守卫北疆安定。”
严宵寒与他对视了一眼,旋即如同被那锐利的锋芒刺伤一般,仓促地别开了视线。
“看将军身强体健,精神抖擞,下官就放心了。”他刻意把那两个词咬重了一点,“想来陛下闻知,亦当安心。”
“还望将军为国珍重。”
傅深步履平稳地走向帐外,没有回头,抓着伤药的那只手随便摆了摆,算是应答。
他走以后,连空气都静了下来。
忽然之间,严宵寒闻到了一缕细微的香气,像是那个人留下的,又像是从他身上传来的,平和优雅的沉水香里,混杂了凛冽的冷铁和烟尘气息,犹如一柄饮血利刃横亘在牡丹花前——
寒光映色,铁甲留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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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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