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洋离燕山中学还有九百一十七米。
他在东二环堵了快一个小时，前方车流浩荡望不到头，直连阴沉的天际。车载中控导航屏上，一大段刺眼的红。
他烦躁地抖落出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正准备擦开火机，忽然感受到来自副驾驶座的目光，悻悻地缩回了手。
副驾驶坐着他阔别七年的前男友。
楚琼林抄起中控台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抿了一口。杯里的枸杞茶快要见底，他的耐心也快耗尽，但脸上仍保持了温柔的笑意：“秦总果真是我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秦暮洋咬着没点燃的烟，不敢答话。
楚琼林刚成为联盟唯一的双冠教练，赛训体系不完备的当下，明星教练比明星选手更炙手可热。世冠赛一落幕，他就收到两家俱乐部的邀请，趁休赛期飞来燕京面试。
秦暮洋打听到他的行程，于是便凑巧有了一桩必须跑到燕京洽谈的融资业务，凑巧买了同一航班的商务舱。今天下午他又精打细算时间，卡着面试结束的点，凑巧路过俱乐部附近，想顺路送楚琼林一程。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他选的路不太顺。
干等了五分钟，凝固的车流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秦暮洋脚踩离合器，向前行了一小段，又颤巍巍一个急刹，落地二百来万的卡宴开出了老头乐的风采，憋屈得很。
导航的人工智障语音，还要没眼力见地补上一刀：“请注意，距离目的地800米，前方路段突发交通事故，预计行驶时间25分钟。”
楚琼林忍无可忍，敲了两记车窗:“停车。”
秦暮洋夹下嘴边的烟，开口提醒他：“这儿是环线。”
楚琼林一字一顿地重复：“停，车。”
卡宴在一片响亮的喇叭声和骂声中调头，靠边停在应急车道。楚琼林推开门，深吸一口干燥冰冷的新鲜空气。
燕京特产，雾霾味。
“晕车了？”秦暮洋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咱们歇会儿再开？”
“不劳秦总。”楚琼林取走保温杯，还体贴地帮他合上副驾驶的门，“我当年撞断的是手，不是腿。”
秦暮洋立刻懂了他的意思，点烟、扣大衣、下车追人，全套动作行云流水，嘴皮子也动得飞快：“再往南是东二环有名的‘**阵’，三十多条胡同，你走到天黑也走出不去！”
楚琼林没走两步就被拽住胳膊，回头问：“关你什么事？”
天气干冷，他说话时带出的雾气与秦暮洋吐出的烟圈交织在一起，白茫茫的，看不清彼此的面目，只听见秦暮洋在笑：“怎么不关我的事？万一楚教练迷路了流落街头，向警察同志求助，除了我，你还指望谁打飞的来派出所接你？”
楚琼林爱俏，羽绒服和秋裤打死不穿，黑色毛呢风衣外系了条某奢侈品牌的经典款黑白格围巾，不像面试电竞教练，倒像去竞选男模。可燕京不比只会飘些冻雨的浦江，室外是实打实的零下12度。在应急车道上站了一会儿，他握保温杯的手指就冷得发僵。
楚琼林暂时妥协：“那你走前面带路。”
秦暮洋一哽，问他：“我走了，我车怎么办？”
“关我什么事？”楚琼林冲他笑了笑，“又不罚我的款。”
秦暮洋被掺了尾气的雾霾呛得咳嗽两声，抛出一个更为难的问题：“那咱爸怎么办？”
这回轮到楚琼林一哽。他隔着车玻璃瞥了眼卡宴的后座，车座正中摆着一个四角雕花的木盒，雕工精细，髹了一层油亮的黑漆，漆上刻了四个楷体阴文：逝者安息。
多漂亮的骨灰盒。
“抱着呗。”楚琼林抬抬下巴，把手连带保温杯揣进风衣口袋，“少拿死人套近乎，那是你爸。”
秦暮洋说带路就带路，在**阵里熟练地七拐八弯。楚琼林跟在他身后，头一回体验东二环的神奇之处。附近大多是四合院，大门紧密，贴着冷冰冰的白纸黑字，“私人房产，谢绝参观”。但在某些胡同拐角的旮旯，又挤满共享单车和小电驴，甚至还能见缝插针地开一家蜜雪冰城。
一步一景，落差太大，楚琼林觉得好玩，因堵车积攒的怨气也散去了些。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秦暮洋介绍，问道：“多少钱，二十几万一平？”
秦暮洋说：“好的四合院有价无市，花钱也买不着。”
楚琼林不能理解：“我有病吗，花一个亿住这里喝蜜雪冰城？”
“可能我有病。”秦暮洋笑起来，指了指前面说，“到了，我母校。”
街对面伫立着两尊气派的石狮子，守卫同样气派的门楼。燕山中学占地面积不大，来头却不小。原身是前朝王府，熬过无数历史波澜，在寸土寸金的东二环屹立不倒。如今开辟成了六年一贯制中学，里面的学生们同样来头不小。
连这里的看门大爷也不是一般大爷，摸鱼都不刷短视频，端坐在办公桌后读时事评论。察觉有人靠近，大爷中气十足地喊道：“孩子们上课呢，父母在外头等等。”
两人不听劝，又走近了些。大爷抬头一瞪眼，他看门几十年，见惯了燕中的人中龙凤，但还是迟疑了一瞬，不知在琢磨他们的身份还是他们的关系。
等楚琼林的脸庞完全从雾霾中显露，大爷的语气变得严厉：“诶诶诶，闲杂人等不准进校！明星网红也不行！”
楚琼林打趣说：“谁是明星，谁是网红？”
“你明星，我助理。”秦暮洋上前一步打招呼，“乔师傅，您不认识我啦？”
乔师傅最讨厌不要脸的自来熟，从扶手椅上抬起屁股，准备教育秦暮洋两句，看清他怀里抱着的骨灰盒，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操！殡仪馆坐8号线到安乐园站B口出往东三百米，求求您了快上路吧您！”
“师傅您别介，您那么好的记性，怎么就不记得我呢？”京片子的感染力非凡，秦暮洋的口音被彻底带跑，与他开始您来您往。
楚琼林双手插兜，围观两人打太极，贫得不相上下。
他突然发现，秦暮洋的口音比他对游戏版本的适应能力更强。在浦江时，秦暮洋虽然也说普通话，但入乡随俗，会添几分本地人的委婉与精明。等回到燕京，京片子自带的慵懒和玩世不恭，或许才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
秦暮洋唤不醒乔师傅久远的记忆，没辙地往燕山中学门口的宣传橱窗前一站：“您这下认识我了吧？”
橱窗里贴满花花绿绿的活动海报，其中一张印着西装革履的身影。
楚琼林眯眼一看。
——欢迎知名校友秦暮洋先生莅临母校讲座。
知名校友。
楚琼林看了好几遍这四个字，一时无言以对。他以为秦暮洋说回母校看看，就只是进去逛两圈，缅怀一把青春岁月，没想到还是小瞧了这人的脸皮。
乔老师傅的反应比楚琼林更激烈，“操”得比刚才更大声，更真情实感:“操，顽主！”他捂住胸口，翻出被时评报纸压住的半盒西洋参，往舌根底下塞了两片，又提起骂人的力气：“妈的，怎么是你这天杀的顽主回来了！？”
“我就说您肯定忘不了我。”秦暮洋认完亲，大摇大摆地踏进门卫室，不忘招呼楚琼林，“外头冷，快进来。”
楚琼林在冻死自己和气死看门大爷之间，选择了后者。他俩在胡同阵里绕了半个多小时，没有秋裤保护的双膝早已冻得生疼。门卫室里的暖气足，楚琼林摘下手套，揉搓泛红的指关节。
秦暮洋走到窗边，遥望教学楼前方的足球场，随手在水汽朦胧的窗玻璃上写了个“林”字，琼林的林。他转头对乔师傅说：“这玻璃还在呢。十一年过去了，后勤处不给您换换？”
门卫室装的是老式隔扇窗，左右两边各镶了三块毛玻璃，左下角那块的成色明显比周围新。
乔师傅拿屁股怼着他，没好气地回答：“您别介，我哪敢换您的玻璃？燕山中学建校百年，这儿的学生都是体面人，就您一个顽主！”
楚琼林不禁笑了，老燕京话还挺逗，骂人都您您您的。他好奇地问：“师傅，顽主是什么意思？”
乔师傅守着一堆不堪的回忆痛心疾首，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您和他什么关系？”
秦暮洋怀抱骨灰盒立正，面不改色地说：“我家属。”
乔师傅一个“操”字将出未出，楚琼林替老人家的心脏着想，解释道：“别听他胡说。我搭滴滴顺风车的，走到一半抛锚了，他不肯退打车费，我们在这儿等交警。”
秦暮洋没法反驳。
对楚琼林而言，他真就是个开顺风车的，还免费。
“哎哟，您给学校捐了一栋楼，自己还开滴滴补贴家用？啧，大圣人！”乔师傅勉为其难地冲秦暮洋比了个大拇指，抓住楚琼林当自己的同盟，翻起了旧账，“顽主嘛，就是混账王八蛋的意思。”
（1）副cp番外，秦暮洋x楚琼林，凉薄顽主x野性美人，破镜重圆但以过去为主，含微量NTR。
（2）补全人设 练笔作品。
（3）角色行为只代表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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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驯之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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