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驯之徒(5)

四月的最后几天浸在白花油的滋味里度过,众人期盼的五一小长假终于到来。

放假前一天,(9)班的班群弹出一条噩耗。学校为了完成上头摊派的素质拓展任务,又不打算占用宝贵的上课时间,校领导脑子一拍,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从假期里抽出两天,组织高一学生到宁溪近郊的栀山野外露营。

五天的假期直接腰斩,作业却不见少。一号当天,同学们哭丧着脸,背起被褥和锅碗食材,赶到山脚集合。到底还是群十六七岁的孩子,一到地方,望着满山栀子花,山风一吹,就激发了身体里原始的猴性,爬树踩水,闹得不亦乐乎。

被抓来加班的两截肚叉腰大喊,维持秩序:“(3)班那个谁,赶紧从树上下来!摔断手谁替你期末考?你们虽然在放松,但也时刻不要忘了学习的任务。”

几个自律的学霸躲在帐篷里写作业,其余人三三两两地垒石灶,捡柴火。秦暮洋在任何玩的方面都经验丰富,过去的每个暑假,他爸都带他去球友家的庄园露营,一群四体不勤的大人指望他生火烤肉。

他拿余光觑了眼两截肚,把一张化学卷子扔进了灶膛。

楚琼林半跪在溪边,搓洗搪瓷碗的边缘,几瓣白嫩的栀子漂在水面,流过他的指尖。三四个女生围拢过去,与他有说有笑。每到公众场合他便敛起自己的刺,安然做一朵温声细语的校花,不拒绝任何人的请求。

秦暮洋反复擦亮火机又摁灭,静静地看他演。

简单地对付了一顿午饭,大家嫌纯粹的体力劳动太无聊,凑在一起玩起了赌局。输的人要去山上捡枯枝,作为晚上烧火的原料。栀山海拔统共才三百多米,唯二出没的野兽是乌鸦和小松鼠,两截肚喊累了,埋头啃着干粮,任他们玩去。

几局过后,有人惦记起班里那位男校花,招呼道:“一起来嘛,琼林?”

楚琼林凑过来,看到他们屏幕上的《王者荣耀》,低下头腼腆地笑:“抱歉,我不会。”

“怎么可能,”秦暮洋突然插嘴说,“楚琼林打游戏可厉害了,我亲眼看到的。”

有同学见他登录了游戏账号,语气夸张地抱怨:“不是吧洋哥,巅峰赛2400来欺负我们这些钻石星耀?”

“愿赌服输,还限段位呢?”秦暮林抬头直视楚琼林的双眼,“是玩儿不起吗?”

楚琼林没作声,坐在他身边的空地。

他们拉了一个5v5对局的房间,一局定胜负,KDA评分最低的人要接受惩罚。担任房主的同学嗅到这对同桌之间针尖麦芒的气息,特地把他们分在了红蓝两边。

“选这个,”秦暮洋指着英雄列表里的小乔,说,“这个漂亮,适合你。”

楚琼林倒也无所谓,他是一窍不通的新手,选什么英雄区别不大。浏览完小乔的皮肤,他点击了确认:“是挺漂亮的。”

蓝色方的同学们立刻向他投来悲悯的眼神:“对面选了打野兰陵王。”

楚琼林:“唔?”

他很快懂了他们眼神的含义,接下来十二分钟,他的手机屏幕基本没有亮起来的时候。蓝色方水晶爆炸,转到结算界面,小乔战绩0/21/4,当之无愧的KDA垫底。

秦暮洋把手机随意地往膝盖上一扣,压低嗓音问:“没脑子的游戏?”

楚琼林也压低嗓音答:“你这人不但长了嘴,怎么还这么记仇?”

秦暮洋:“我向来记仇。”

楚琼林:“真巧,我也是。”

其他同学心疼小乔,你一言我一语,拼命为楚琼林找托辞,想免了他的惩罚。楚琼林却笑笑说:“愿赌服输,不过得等我一会儿。”

他点了点己方的打野同学的肩膀,对方一哆嗦,像中了**术般乖乖随他进了帐篷。

十分钟后,打野同学走出来,义愤填膺地瞪了秦暮洋一眼。

秦暮洋:“……”

不至于吧。

这就被打哭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楚琼林回到人群,主动提议道:“要不要再来一局?”

他把小乔的英雄技能从闪现换成了狂暴,每当头顶亮起兰陵王靠近的标识,果断开大接一个精准二技能吹飞,唇边挂着笑,手上拿了四杀。

秦暮洋盯着防御塔下躺尸的兰陵王,忍不住问:“你去哭了一场,被夺舍了?”

楚琼林听不懂他说是哪国混账话,答:“我去查了一下英雄攻略和出装思路。”他毫无诚意地道歉:“之前是我的错,这游戏还是要点脑子的。”

秦暮洋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同桌的游戏天赋,远不止惊人的手速。

可楚琼林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肉装小乔暴打完兰陵王,踩着上山的小径,去接受刚才赌局的惩罚。

其他人也没察觉到异样,笑嘻嘻地说:“洋哥,和琼林处了这么久,终于懂怜香惜玉了。”

秦暮洋不耐烦:“话真多。”

刚才那把,他除了有些心慌意乱,没有放一点水。

他们再换了一款游戏,秦暮洋瞅见“女鬼疑案”四个血淋淋的字,沉默着挪到树下,时不时望一眼上山的小径,好像在等什么人回来。

一等等到了天黑。

班长拨了十几通电话,全是暂时无法接通。

“楚琼林迷路了?”

“不可能吧,这里上山下山只有一条路。”

秦暮洋想,回家都得查导航的路痴,有什么不可能。

他扯上校服外套的拉链,双手插兜,走之前还多余地为自己辩解一句:“我出去透个气。”

山间小道两侧绿意遮天蔽日,夜风里混着栀子花的幽香泥土的腥味,确实是个透气散心的好地方——如果树丛背后没有那些冷不丁跳出来吓他的坟包。

宁溪地区多山,世代流行山葬。哪怕90年代以来火葬推广,当地人也要把骨灰坛装进棺材,再抬到山上垒个土堆、立个石碑,逝者才算彻底安息。

秦暮洋目不斜视地前行,总觉得有谁家列祖列宗的魂魄坐在自个儿墓碑上,翘着个二郎腿看他笑话,逼得他呼吸加快,脚步却渐渐放缓。

同学们组队玩《女鬼疑案》时,他是一眼没敢多看。可纸扎、冥币、鬼打墙……这些关键词还是不停往他耳道里钻,此刻与过于有氛围感的环境凑在一块儿,简直是真人版中式恐怖游戏。

秦暮洋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声,咬牙继续走。

是他拉楚琼林入的赌局,他必须找到楚琼林。

半轮乳白色的月亮升到他头顶,野乌鸦吱哇乱叫,树丛背后响起幽幽一声唤:“秦暮洋?”

秦暮洋浑身僵了僵,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宁溪的孤魂野鬼不该认识燕京来的转校生。他拨开栀子花树浓密的枝桠,朝夜色深处走去。

楚琼林背倚大理石碑,抱膝坐在一座坟茔前,流银般的月光一照,秾丽的五官宛如聊斋故事里的山魈狐媚。他惊叹:“真的是你?”

秦暮洋扫了眼墓碑上刻的生卒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琼林:“我们之间还有同学情吗?”

秦暮洋迷惑地“嗯”了一声。

楚琼林见他不动,难得放软了语调:“带我回去再记仇行么?”

楚琼林爱俏,无论寒暑冷热,从不穿肥大的校服运动裤,米色圆领半袖底下搭了一条牛仔七分裤,露出一截细白伶仃的脚踝,踝部沾了点泥渍,隐隐有些红肿。

秦暮洋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楚琼林,强作镇定问道:“为什么不接电话?”

“导航在山上不管用,开了太久,手机没电了。”楚琼林笑了笑,“谢谢你啦,好同桌。”

这一笑配上他的脸,更似山魈狐媚。秦暮洋视死如归地接受了诱惑,但有个前提条件:“你能不能挪一挪,把背后那些字挡上?”

楚琼林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秦暮洋,你不会是害怕吧?”

秦暮洋:“……”

楚琼林想起他在自家铺子前的沉默,指尖抚过墓碑刻字的凹槽,热情地向他介绍:“有什么好怕的,这是我太爷爷。”

秦暮洋更怕了。

刚欺负过人家曾孙子,万一老人家今晚来找他主持公道。

楚琼林问他:“我不认识路,你又怕鬼,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好问题。”秦暮洋同手同脚地走到墓前,鞠了个躬,然后拨通了班长的电话,“嗯,人找到了,脚扭了……晚上山路不好走,我明天背他下来。”

那头的班长松了口气:“还是同桌有默契,好几个老师上山找人,只有你找到了。”

“谁告诉你我是去找他的?”秦暮洋恨恨地挂断电话,长呼一口气,学楚琼林的模样抱膝坐下,低声说,“还是待在太爷爷身边最安全。”

破晓时分,楚琼林被野乌鸦的叫声吵醒,身上盖着秦暮洋的校服外套。昨夜的山路不好走,袖口和肘部染了不少深绿浅绿的植物汁液,晾过一整夜,透出草木的清香。

秦暮洋还是不太乐意与他太爷爷亲密接触,站在栀子树下犯手贱,满树嫩白的花朵快被他霍霍完。少年还在抽条的年纪,骨骼匀称,四肢修长,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显得身上的旧T恤有些偏小。

他背后,金红的朝阳悬在天际。

见楚琼林醒了,秦暮洋过来跟太爷爷问了声早,认命地蹲下身:“小乔,上来?”

“谢谢兰陵王。”楚琼林没跟他客气。

这事儿算一桩不大不小的安全事故,两截肚不敢再多话,叫了辆车送楚琼林到镇中心医院。班长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却发现里头坐了一尊秦暮洋,还理直气壮地说:“我照顾同桌这么辛苦,搭个顺风车回家怎么了?”

急诊医生带楚琼林去做冷敷处理,班长劝秦暮洋说:“你也别担心了,这医院是小洋楼家开的,哪个医生护士敢欺负琼林。”他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扭伤了脚不方便上学,不正好有理由去浦江休养吗?”

几天后,楚琼林的脚踝消了肿,但依然行动不便,一使劲就钻心的疼。他瞒过爸妈,装作没事人一样扶墙蹦出铺子。义园坊附近没什么人流,加价打的出租车也得等上二十多分钟。

丝瓜藤新结出的果实在风里微微摇晃,楚琼林听到一阵叮当的车铃响。

“嗳,小乔。”秦暮洋单脚点地,老二八的后座新装了一个海绵坐垫。

他背后还是那轮金红的朝阳。

晨光里,他们不远也不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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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驯之徒(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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