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晗抽了下拿手机的手腕,没抽开,他干脆作罢,偏头看了眼床头柜。
只见卧室里的另一部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的来电人赫然显示“小晗”,而喻晗拨出去的号码备注为“蠢货”。
“连自己的号码都不记得?”
“……”
夜色太深,看不清身上的人影,只隐约有个模糊的轮廓。
喻晗看了会儿,突然抬起左手遮住眼睛,语气状似平静:“我还以为你能忍到我跟他在这里上|床呢。”
身上人……或者说鬼影终于回过味了,意识到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喻晗没有回答。
两人僵持许久,喻晗挡住眼睛的手突然被一道冰凉的触感拿开。虽然夜色昏暗,但他泛红的眼睛与泪光还是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
“别哭……”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别哭,贺平秋?”喻晗叫出了久违的名字,“难道不是因为你干的好事?”
按着他的贺平秋一动不动。
喻晗猛得拉下贺平秋的后颈,他们的嘴唇撞在一起,跟梦里一模一样。
喻晗翻身将僵硬的贺平秋骑在身下,掐着贺平秋的脖子跟他接吻。
与其说是接吻,不如说是喻晗单方面的泄愤,喻晗从未表现得这么强势,他侵入牙关,掐住贺平秋脖子的手收得越来越紧,几乎要将对方碾碎在唇齿之间。
如果此刻灯光打开,应该能看见贺平秋满是咬伤的嘴唇。
“你还知道出现?”喻晗几乎是咬牙切齿。
很久之后,才响起贺平秋偏执且执拗的声音:“你带他回家,还要和他……我受不了。”
“昨天我和他约会你受得了,上个月我半夜回来身上带着印子你受得了,三年多前准备去死的事后就受得了?”喻晗步步紧逼,一声比一声更高,“怎么现在却受不了了?”
贺平秋似乎僵住了,好半天才说:“他不是好人。”
喻晗安静下来,突然笑了。他嘲弄道:“如果是个好人呢?”
没有回音。
喻晗的眼睛被手臂挡着,看不清表情,只有嘴唇在张张合合,仿佛喃喃自语:“如果对方是个好人,你就死而无憾了,再也不出现,跟阴沟里的蟑螂一样躲躲藏藏,永不现身,看着我跟对方在这栋房子里接吻、拥抱,做从前和你一起做过的所有事,也做和你没做过的其它任何事?”
光是听着,贺平秋都将近发病,几乎想要再一次将人幽禁起来,锁在家里谁都不给见。
可他已经死了,他没法再给喻晗做饭,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他只是一个在世间苟且的孤魂野鬼,死都不让喻晗安宁。
身上的重量陡然消失,喻晗猛得伸手去捞,几乎睚眦欲裂地吼道:“你再敢走试试!”
夜色里的模糊轮廓一滞。
喻晗揣着粗气,心口疼得几乎直不起腰。他艰难起身,将贺平秋紧紧圈在怀里,喃喃道:“别走……别走了。”
“我已经死了……喻晗。”
“很重要吗?”
很重要吗?
只要切实拥抱亲吻着,能面对面说话,能感受这栋房子里的人间烟火,能在后半生的无数个夜里相拥而眠,是人是鬼重要吗?
“……我以为你会怕我。”
想想就很恐怖啊,生前纠缠自己的人死后依然阴魂不散。
“蠢死了。”喻晗突然说:“第一次见那个大学教授那天,我们几个人去了鬼屋。”
其他人吓得要死,喻晗却没什么反应,他闲庭意致地走在狭窄的隧道中,仿佛在散步。
他从前也很怕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可贺平秋死后,他再也没怕过鬼,再没因走夜路回过头。
“我看着鬼屋里的每一个npc,都觉得有你的影子。”
正如过去的某句话,你所害怕的鬼,或许就是别人朝思墓想却无法相见的人。
“我很想你。”喻晗又说。
“……”好半晌,贺平秋才敢问出口,“为什么?”
“你觉得?”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的,他们激烈地吻在一起,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但已然不再重要。
他们攻占彼此的牙关,侵口备对方的呼吸,摄取能在对方那里摄取的一切。喻晗抱着身上人的肩背,扬长脖颈,暴露出脆弱的喉结:“进来。”
窗外又下起了暴雨,一道银白色的闪电撕开了夜幕,照亮了贺平秋苍白的脸庞。喻晗身体一颤,却在贺平秋想要躲避的瞬间将其抱住。
贺平秋手腕上的伤口又深且惨烈,喻晗抓过来,摩挲片刻后吻了吻:“疼吗?”
即便很久没这样亲热,彼此身体却依然契合。贺平秋声音又低又哑,还隐约带着一股终于占有的满足感:“不记得了。”
“那就忘记吧,彻底点。”
“你也忘记,不要想。”
“好的。”
将死亡抛之脑后,他们在这个秋天的夜里重新走到一起,去重温过去行过无数次的亲热。
他们很快在对方那里找到了熟悉的印记,过多的欢|愉几乎让喻晗痉挛不止,大脑一片空白。
待意识缓慢复苏,感受到贺平秋温热的手指在轻抹他脸上的湿润,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喻晗别开脸,不想被看到狼狈的样子,却被捏着下巴别了回来,贺平秋拥着他,生疏又僵硬地道歉:“对不起。”
“只是对不起吗,没有别的了?”
“……我爱你。”
喻晗几乎昏了头,他缠着贺平秋一遍又一遍地行继续,恨不能将对方嵌入骨子里才好。
直至天亮。
他已经不想去问贺平秋死后在这栋房子里待了多久,是整整三年十个月,还是最近才能出现。
这段时间,看起来是他钓鱼执法引贺平秋出来,可谁又说得准某个偏执狂是不是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也许前面的三年十个月只是对他的考验,让他在痛苦中一步步认识到自己的感情走不出去,然后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眼前,让他舍不得打骂,舍不得说一点重话。
“贺平秋,我好恨你。”
“……”
“但爱要比恨多一点。”
-
喻晗最后一次来到朝幸业这里,他依旧没喝那杯咖啡。
朝医生问:“还是不能和解吗?”
“他会亲自给我冲。”
“……是吗?”
“其实从来没和你说过,他死后,我总是能看见他。”
朝幸业在本子上写下“幻觉”两个字,然后画了个圈。
喻晗继续道:“以至于前几个月他突然出现,我偶尔能在家里看见他时,也以为那是幻觉。”
笔尖猝不及防地在纸上划出一道印子,朝幸业很快收拾好表情,继续聆听:“所以,你觉得那不是幻觉?”
“最开始怀疑是因为家里的有些东西总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变换位置,半夜醒来总会看见床头坐着道黑影……他已经走了这么久,我自觉精神正常,总不至于越陷越深。”
“后来,啾啾总会在半夜盯着某个地方叫,我不在家它就只敢窝在笼子里,连狗粮都不敢吃。”
“他的身影总会不经意地出现在我的余光里,有时候是镜子,有时候是厨房外的走廊,有时是窗帘后。”
“我几乎确定他就在房子里,可他不愿出来。”喻晗说,“于是我应了朋友的介绍,去见了相亲对象,当晚,我感觉有什么在触摸我的身体,虽然短暂,但确实存在,我装着熟睡,直到后半夜才真正睡过去,第二天又发现,次卧浴室的镜子碎了。”
朝幸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在本子上写下了“臆想症”三个字。
“他很能忍,变了一些,倒是没生前那么病态执拗了,一直到一个多月后,我把人带回家,他才忍无可忍地出现,让那个人在我们的浴室里摔出了脑震荡。”
“……也许只是巧合。”
“不是的。”喻晗知道这很难以置信,但没有谁比当事人的他更清楚真相。“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您,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您不必再浪费咖啡。”
朝幸业还想说点什么,可喻晗已经起身,态度显然坚决地无可挽留。
“再见,朝医生。”
一直到脚步声远去,朝幸业都还没回过神来。他将“臆想症”三个字圈起来,一遍又一遍。
喻晗往日表现得很正常,因此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时,朝幸业甚至有一瞬间的怀疑自我——
喻晗并不是放弃自救、而是真见鬼了。
朝幸业本想给喻晗打个电话,不想这么放弃这个近四年的病人。可电话拨出去的那一刻他又后悔了,在没拨通的瞬间猛然挂断。
半晌,他打开抽屉,拿出和已逝女友的照片看了很久。
他有些怔愣地想,人类就是如此自傲,不符合常理地一律判为假的。可谁又知道,臆想症眼里的幻视幻听是不是真实存在呢?
也许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人、听不见的声音,就是独属于臆想症患者的恐惧或救赎。
于喻晗而言,这就是一场救赎。
……
回到家里,喻晗用钥匙打开家门。
胸口的骨灰瓶与戒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贺平秋站在茶几旁,和啾啾剑拔弩张地对峙着。过了会儿,小狗咬住狗笼子的门主动关上,仿佛这样就不会被伤害。
“别吓它。”喻晗一边换鞋一边说,“你自己买的狗,不许对它发脾气。”
贺平秋:“……”
喻晗又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礼盒——
是他买的、却从没打开过的那对戒指。
喻晗刚转过身,发现贺平秋就在自己身后,神色紧绷。这对戒指贺平秋生前不认识,只能说明是他死后买的。
还是买给别人的。
喻晗说:“蠢死了。”
两枚戒指差不多大小,喻晗将其中一只给贺平秋戴上,尺寸刚刚好。
“你走之前我就买了,只是你死后才送到。”
“……为什么?”
“你是死过一次智商也清零了吗?自己不会思考?”喻晗嘴上不饶人,手却伸出去抱住贺平秋,并在短暂的沉默后轻声道:“因为想和你白头偕老。”
贺平秋在原地顿了很久,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下,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执拗地问:“你是我的了吗?”
喻晗说:“一直都是。”
他们紧紧拥在一起,力道重到彼此的身体几乎变形,仿佛抱着的不是身体,而是对方炽热的灵魂。
戒指因照射进来的阳光熠熠生辉,喻晗的视线越过贺平秋的肩膀,落在阳台肥嘟嘟的多肉上。多肉正茁壮成长,在这几年里一次次地枯萎、重塑,长出新的枝芽。
在一次次的拥抱中,喻晗内心呼啸着飓风的大洞也在一点点被填满。
他看着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心想——
这一次总可以白头偕老了吧。
-
后记:
刚死的时候,贺平秋还不是鬼。
他好像是被一点点拼凑出来的,先是长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接着是明确的四肢与清晰的五官,再然后是身体里的一切细节,身上的疤痕与痣都开始重现,最后的最后,是新鲜的血肉与心脏。
也许是神明在施舍他,也许是死神忘却了他……但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滋养着他的不是任何超凡的存在,而是喻晗的想念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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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狂死后寄来的七封信》番外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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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喻晗vs贺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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