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松鼠将小松鼠带到她面前,推了一把小松鼠。
景昀挑了挑眉。
小松鼠看着有些胆怯,却又实在眼馋点心散发出的甜蜜气息,羞涩地伸出一只爪子,指了指纯华碑前的一个油纸包。
景昀低头看了一眼。
那是上山前,景昀和江雪溪在中州最好的一家点心铺子里买来的金乳酥,是纯华小时候最喜欢的点心。
道殿中的动物极有灵性,这一点景昀知道,但如这两只松鼠般胆大包天的动物,却依然是极其罕见的存在。
江雪溪饶有兴趣地朝景昀身边挪了挪,师兄妹二人肩并肩坐在一起,看着面前这两只松鼠。
见景昀没有反对,那只大松鼠就当做景昀已经同意了,很不客气地按了一把小松鼠的脑袋。
小松鼠一头扎进了金乳酥。
它起初有些发愣,但当香甜的气息包裹了它,小松鼠再也顾不得犹豫了,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那只大松鼠蹲坐在一旁,看小松鼠吃得开心,毛茸茸的大尾巴来回摇晃,圆溜溜的黑眼睛中居然能看出几分慈祥。
景昀和江雪溪静静注视着这两只松鼠,直到小松鼠吃完了金乳酥,这两只不请自来的客人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朝着师兄妹二人响亮地叫了两声。
抢在大松鼠离开前,江雪溪突然伸手,在它尾巴上捋了一把,对油光水滑的触感十分满意,于是招呼景昀也来摸。
大松鼠对着江雪溪不满地叫了一声,转头用脑袋亲昵蹭了蹭景昀的衣摆,然后拎起小松鼠蹦蹦跳跳离开了。
“等等。”景昀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衣摆被大松鼠蹭过的地方,若有所思道,“为什么师兄你摸了它,它要把酒水抹在我的衣裳上?”
.
乘船沿着瑶江江水顺流而下,不过三日功夫,便到了景昀和江雪溪此次下界的最后一个去处。
景昀深知一旦回去,要面临的就是无休无止的公文政务,下次得以脱身不知道要在几百年后,于是师兄妹二人一路游玩,几乎走遍了记忆中去过的所有地方。
眼看距离回仙界的时间只剩寥寥数日,景昀和江雪溪索性在瑶江渡口处买了条画舫,预备沿江而下,兴尽而返。
画舫在江上飘到第三个白天,终于靠岸。
这是一座很不起眼的静谧水城。
景昀二人弃船上岸,沿着城内的街巷慢慢走过。
或许因为这座城小,城中很静,白日里人们各自忙着生计,街头巷尾没有很大的铺子,穿过小巷时会有黄犬叫着跑出来,并不扑咬,反而友善地摇摇尾巴。
师兄妹二人谁都没有开口。
他们的手交叠在袖底,牵的很紧。
前方忽然传来吵闹声。
瘦弱的少年倒在院中地上,双手护着头脸,蜷缩成一团。
数个无赖嬉笑着,拳脚像雨点一样落下,带着恶意的讽刺嘲笑声不绝于耳。
那少年一直缩在地上,任凭无赖们打骂讥笑,却在听到某一句话时像只暴怒的动物一样弹了起来,一头撞向为首的无赖。
“我爹不是废人,我娘不是荡/妇!”
少年家中的教养明显不错,明显怒到极点,却连一句恶毒些的话都想不出来骂那些无赖。
那些无赖平日里欺凌弱小为乐,眼看着任凭打骂的废物居然敢反抗,当真怒不可遏,一拥而上。
少年知道自己要迎来一顿毒打,熟练地护住头脸,然而那些疾风骤雨般的拳头却迟迟未曾落下。
他犹豫着睁开眼,小心翼翼从指缝中向外瞥去,然后愣住了。
那些气焰张狂的无赖横七竖八倒在院子里,一个个双眼紧闭,不知死活。
笃笃两声轻响,院子的木门被叩响了。
少年撑着坐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连衣角仿佛都散发着无尽的光芒。
“你还好吗?”景昀问。
看那少年愣在原地,景昀眉尖微凝,抬手指了指。
少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低头,面色顿时煞白。
她的衣裳早已破旧,在方才的打骂中撕裂了半边口子,露出外衫下一角暗淡的布料。
那是一块束胸布。
江雪溪站在门前,一直抬头看着门扉外悬挂着的两只灯笼。
灯笼的料子很是朴素,但这两只灯笼却显得异常精巧,用细细的竹篾编出繁复的花样,使得这扇简陋的木门都显得不同寻常。
他仔细打量着灯笼,凭借仙人超卓的眼力看见了灯笼底部有一个小小的‘赵’字,分明是镌刻而成的字,有些死板,却仍可看出秀媚与端正并重。
少女已经换了衣裳,从房中重又出来,直到这时,江雪溪才看向她:“这灯笼是哪里来的?”
少女飞快地看了一眼灯笼,低声道:“是自家做的。”
“你做的?”
少女摇了摇头,黯然道:“是家父所做。”
景昀瞥见她左臂上缝着一块小小的白布,侧首和江雪溪对视,示意师兄。
江雪溪知道景昀的意思,也无意再去揭他人的伤疤,便住了口。
景昀和那少女又说了两句话,得知少女姓赵,家中原本有一门做灯笼的手艺,传到父亲这一代,门楣虽然凋落,手艺却还没丢下。
只是父亲的舅舅王氏眼馋赵家的灯笼手艺,硬生生强行学了去,还不允他们家再做灯笼出去卖,否则便上门打砸。
王氏家底比赵家厚实,又占着长辈的名分,赵姑娘的父母都是极其和软的脾气,被王家压得抬不起头。
依仗灯笼手艺,王氏如今家中越发富裕,自然更下力气打压赵家。赵姑娘的父亲去年年初生了病,强撑着去向王家借钱,却没拿到半个子,又痛又气之下,没多久便过世了。
赵姑娘的母亲容貌清秀,丧夫之后,附近恶霸无赖屡屡滋扰,她本来便因丧夫悲痛欲绝,又听到风言风语不绝于耳,终于承受不住,很快也病死了。
赵姑娘是父母膝下独女,因为生的像母亲,家里又没了长辈亲眷,只好将自己扮做少年独自讨生活。
也幸好赵家家贫,住的房子是租来的,搬过几次家,附近的人不太清楚她家里的底细,当真以为她是个男子。如此一来,虽会被那些无赖欺负,但好歹没吃更大的亏。
时至今日,父母皆亡,又没亲眷,赵姑娘现在靠做短工攒些铜板,准备悄悄存些钱,便离开这座小城,不再留在这个伤心地了。
景昀看了看,发觉赵姑娘没什么修行天赋,见赵姑娘着实艰难,有些怜惜,便道:“你要离开也不难。”
她和师兄将那条画舫留在江边,本就不打算再要了,给了赵姑娘也没什么不妥。
赵姑娘却很惶恐。
她心里将景昀和江雪溪看做仙人,虽不觉得仙人会图谋她的东西,但她实则是个很要强的人,不肯平白无故收这么贵的东西。
景昀思忖片刻,道:“那你就替我做些灯吧。”
“那你做些灯吧。”江雪溪的声音从她身边传来。
师兄妹二人相视而笑。
景昀道:“后日深夜我们便会离开,从现在起,你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做到后日夜半子时,那条画舫便是你的了。”
一个灯笼能值几个钱?赵姑娘张不开口答应。
可她实在太想离开了。
景昀正欲说话,江雪溪已经开了口。
“我不要寻常灯笼。”他淡淡道,“做一盏莲花宝灯,你会吗?”
赵姑娘愣了半晌。
她说自己的灯笼手艺是祖传下来的,绝非虚话。听父亲说,他们赵家有着千年传承,曾经是无比煊赫的大家族,做出的灯笼不但人人争抢,连那些修行的仙人都会命人来买。
莲花宝灯,是赵家看家的手艺。
赵姑娘知道怎么做,但她没做过,她的父亲也没做过,正因如此,王家虽然偷了他们家的灯笼手艺,却没学走莲花宝灯。
莲花宝灯是一种极大的灯笼,整座宝灯由九朵莲花状的灯笼层层叠垛而起,点燃后推入水中,从岸边看去,丝毫看不出拼接的痕迹,更不显虚假,便连莲花上的一颗露珠都能活灵活现。
赵姑娘生下来的时候,赵家已经败落的只剩他们一户,自然没钱买好料子做什么莲花宝灯。
但她知道怎么做,父亲告诉过她。
莲花宝灯静静浮在水面上,盈盈光亮映亮了江面。
极是好看。
赵姑娘执意给景昀和江雪溪磕了个头,她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怀里抱着父母的灵位,上了那条华丽的画舫。
这条画舫并不很大,却装饰精致华美,转手卖出去亦极为值钱。赵姑娘心里知道自己占了便宜,纵然没日没夜做好了莲花宝灯,上船时仍然很是不安。
江雪溪看着浮在水面上的莲花宝灯,摇头道:“赵家的手艺不如当年。”
景昀道:“我倒是记不得了。”
时隔千年,这些小事她自然不会一一记住。
江雪溪莞尔。
景昀不记得了,他还记得。
当年景昀下山历练,曾经给他带了一盏莲花宝灯。
那是师妹送给他的第一件赔罪的礼物,原因是她心血来潮想练习厨艺,摘了湖里的莲子入菜,凌虚道尊脚底抹油跑去闭关,逃过一劫,江雪溪未能脱逃,在床上躺了三天。
和师妹有关的一切记忆,都被他小心地捡起,尽数收藏在识海最隐蔽的角落中,从来不曾有半分忘却。
江雪溪看了一眼天穹之上翻涌的云层,望向景昀。
景昀也正望向师兄,朝他伸出手。
“师兄。”她说,“我们该走了。”
江雪溪牵住她,眼底蔓延出真切的笑意。
他嗯了声:“我们一起走。”
《江楼月》全文完结,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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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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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江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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