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糙,但也显出了她几分智慧。
与容人与否无关,而是处世的态度。
秋风扫过墙下的矮竹,竹叶声沙沙作响,唐薏也不知怎的,目光忽而又落到了一旁藤椅内的江观云身上。
“我听说你哥从前是做官的,是什么官职啊?”
“转运司副使。”江闻谷年岁虽不大,心里也装不得太多事儿,可是兄长一事,是他难得的心病,连嘴里的橘子也开始食不知味,咀嚼的动作缓了下来,“我哥出身好,虽受萌荫,可少年便凭自己本事得了功名,年纪轻轻深受圣上重用。试问京城里哪家的公子比得上他。”
“我哥一出门,悄然给他送物件以求青睐的女子不晓得有多少,若非半年前他归京,那马儿受惊不慎跌落泥坡将他整个人摔了出去,他也不至于此。若是我哥还在,无论是府中还是府外,没有人敢这般在江府造次。”
他所指,一是江府家贼,一指他昔日好友林修齐等人。
其实远不止这些,自打各路名医都明确指出江观云再也醒不过来之后,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诸多小人,一如雨后春笋。
拦路的,使绊子的不计其数。
原本就是前途无限光明的人,集中了所有人的目光,明光耀眼的同时亦遮了旁人的荣耀,一朝失势,原本心有不甘的人借此踩一脚,这也不是什么奇事。
听他话中意思,他兄长于他眼中是个完人,没了他兄长,这个家便到了如今风雨飘摇的境地。
不管如何讲说,自小唐薏长在乡下,亦没见过这般能人,也根本想象不到。
光是多少女子倾心这点便理解不了,放下手里的瓜子,唐薏移到江观云身边去,面对面细细端详了他的面容,“俊是俊,倒也不至于你说的那样吧。”
那人感知敏锐,知道面前是唐薏。虽从前他自己也不拿这种事放在心上,可是听她语气犹疑,心中竟有些不平。
因二人离得相近,秋风吹得她发丝飘在了江观云的脸上,远远瞧着,竟似有一条线绳将二人捆在一起似的。
......
秋来渐深,天时亦短,酉时一过,天际一如黑色晕染,用不了多时便黑透。
府里掌灯时,那混了一日的小子用了晚饭才从筠松居出去。
白日里江闻谷与唐薏说的话倒有几分入了她的心,沐浴过后的人身上带着氤氲的水息回到内室,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瞥向榻上那人。
如今同宿几日,唐薏知道他醒不过来,已然不似先前那般拘束,顶多就将他当了个有温度的软枕。
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江闻谷口中那般极富盛彩之人,而今面对江观云,她倒真有些好奇,此人若是活生生的,该是何种。
樱桃手心护着烛火,唤了唐薏两声她都没应,便挪步上前来,“二姑娘想什么呢?要不要给您留盏灯?”
神思被人打乱,唐薏两眼发懵。
反正樱桃也不是外人,她便手指了指榻里那人直言道:“樱桃,在我没嫁过来之前,你见过活的他吗?”
樱桃点点头,“见过的。”
“那他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唐薏眼前一亮。
这话问的不算好听,惹得樱桃捂嘴一笑,“二姑娘说笑了,小公爷现在也没死啊......其实说见了也不算。记得您没归家之前,我曾陪同大姑娘去春日花朝宴上游玩,那时小公爷就在一个湖心亭中和友人相聚,我也只是远远的瞧了一眼。”
樱桃细细回忆,“好像那时候看起来,小公爷的确鹤立鸡群,人群中一眼便可见他。”
彼时光风霁月的贵公子如一缕不败的清风,全不似如今这个削瘦苍白的病人。
说的跟神仙似的,唐薏倒也真想见上一见,可转念一想,怕是这辈子都瞧不见了,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隐隐也觉可惜。
“对了,白日二公子说,京中许多女子都钦慕小公爷,此话一点儿也不夸张,我还记得,好像是哪家的官家女儿,还为他害了相思病。”
“真的假的啊......”唐薏身子往后一仰,险些笑出声来。
自她的笑中,江观云又体味到了几许嘲弄之意。
若非亲眼见过,许是很难想象此景此事,不过樱桃根本没撒谎。
“怪不得江家上下到现在还觉着我嫁进来是我占了便宜,都到这时候了,还以为他是个香饽饽呢?他都这样了,想来那位害相思病的小姐病也好了吧。”
这回主仆二人真是笑出声来。
唐薏情窦不曾开过,理解不了旁人的相思成疾,根本不得共情。
这回连江观云也是一齐冷笑起来,倒也不知是在笑自己如今境遇不比从前,还是比那所谓的相思。
是的,他也不曾尝过那相思的滋味,从未。
唐薏躺下来之后,没多久便睡着了,一如平常,睡着了翻身必挂在人身上,不过才几天的工夫,江观云已经见怪不怪。
许是这主仆二人的一番话使得江观云想到了从前,彼时意气风发,健步如飞,从未想过自己后半生会这般度过,夜里再入眠时,竟梦到了自己从前。
明知是梦,却也任由自己不醒来,毕竟清醒时太过凄凉绝望。
身旁的人熟睡依然,夜里如常将脸埋到他的颈窝里,偶尔讲几句梦话,猫一样的人,竟不觉间成了他心里的一点点安慰。
次日一早,唐薏是被樱桃摇晃醒的,她眼皮沉的睁不开,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
樱桃才掀罗帏时正见着唐薏抱着江观云睡的香甜,不过眼下火烧眉毛也顾不上吃惊,只急急道:“二姑娘快起,二公子出事了,这会儿正提了刀要出去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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