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将近正午时下了高速,在潮湿不平的车道之间三绕两绕驶进了县城。
裴杨按下车窗,迎入视野的是和记忆里已有出入的蔚城站。
一旁的秦叶恒同样侧过视线,不无怀念地说:“停运了,再过一年要改成货运站。”
裴杨转头与他对视,眼神中划过一丝惊喜。这是一路上他第一次开口。
秦叶恒只是别过头去,恢复了冷淡的神情。
车外的雨势又紧了起来,裴杨默默合上了车窗,却并没打算将嘴边的话省下。他说:“火车从小望到大,成人了才第一次坐上,还是为了离开这儿。”
司机在前面笑着接话:“都是为了求学、为了讨生活的嘛。现在都是一年回一两次就知足了。”
一两次吗?秦叶恒心想,这人一走七年了。
和裴杨目光对视时,秦叶恒是有些恍惚的。他换了休闲装出门,也没再戴着眼镜,眼神掠过光的那一瞬间,好像真从眼前的男人身上看见七年前那个不善言辞的少年。
时过境迁了,秦叶恒望向小城萧条的街景与人流。某年某月,这里留下过自己和少年相识的印记。
这些年里,裴杨始终没再回来过。怪不得他,这里只是他长到大的地方,没有他的家,不是他的家。自己呢,和他七年前就断得很干净。
秦叶恒闭上眼,听着雨滴错落在玻璃窗上的声音。甚至自己也很少回来蔚城了。一年一年,如期而至的只有九月底一场寒过一场的秋雨。
两人在蔚城一中附近的酒店下了车,风雨交加,身上都难免淋湿了些。
一进房门,裴杨伸出手揽住他。秦叶恒微微挣脱着,只是说:“去换下衣服吧。”
男人没听到一样,只是低落地想要倚近他的肩胛。
似乎因为生意上的事情,他早上来接自己时,双眼熬得微红。路上也处理了一上午的消息。
“裴杨。”秦叶恒叫他的名字,说,“房是你开的,想让我滚可以直接说。”
裴杨沉默片刻,松开了手,开口道:“路上很累,只是想休息下。”
秦叶恒喉结滚动,搁下一句:“谁也不欠谁的。我是还会为了当年买醉,但不代表现在我们有什么感情可言。”
他点了点头,寻出衣物去换洗了。
秦叶恒走到窗前掀开了帘子,对着窗外的景象长出一口气。
他并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好继续的,因为已经过去了。两人共有的少年时代结束在七年前那个一别而去的夏天。
这些年每个无法释怀的夜里,他都是这样告诫自己。
秦叶恒俯瞰着不远处坐落在江边的蔚城一中,和记忆里一样,始终笼在灰蒙蒙的阴雨天里。
他从不希望自己是困于过去的那种人,这个道理,裴杨是看不透还是不愿意承认呢?
在设想过的重逢中,他希望他们以最多有过交集的陌生人立场,隔着人流点头致意,表示自己过得还好,这就够了。
就像秋天再怎么折返,也不会续写上哪一个夏天的尾声。
因为物是人非,这儿已经不是彼此会留有反语的季节。
高考后,大家说裴杨上了几千里外的一所大学,听说裴家人下血本跑去那座城市找他,最后无功而返,很久后才知道是他在荣誉榜上乱填的去向。学校的老师很默契地统一口径:录取院校由学生自行统计,不知道。
这是秦叶恒所能得知的,关于裴杨最后的下落。
秦叶恒按着自己的打算报考、升学、提前毕业,随后在不远处三线开外的城市就业、落脚。
重逢后裴杨问他:“你的专业在大城市的机遇会更多,怎么想着留在这儿了?”
“报志愿的时候我还填了公费师范生,想直接回蔚城呢,可惜没录上。”秦叶恒打趣说,“没那个心气去闯,稳稳当当过下去就挺好了。再说,还有妹妹要照顾。”
裴杨沉思着说:“冉冉快有十七了吧,十七是不用太操心了。”
“她很省心,也比我当年争气,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让这儿的学校收她。”提起秦叶冉,秦叶恒总是不禁浮起笑来。
他顿了顿,又说道:“学习上是省心,不过那孩子的身体一直不如同龄人。作孽的是上一辈人,他们死的死散的散了,留下这么个妹妹,我个孽子还能不管不顾吗。”
裴杨望向他的侧脸,命运像是开了个玩笑,让他们在自己户籍所在的地方都不再有家,不再有了亲人。这固然不幸,却也是裴杨这些年埋头去闯的底气。
也同样,这么个异母妹妹或许让秦叶恒放弃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但起码对他这个人来说,有更弥足珍贵的东西,那是属于他的安心和亲情。
裴杨在匆匆结束重逢的第一面时,提出让秦叶恒去自己那儿工作,他说:“不管怎么说,我当年也受过叶阿姨和秦伯伯的资助,你们现在生活稳定,我总不能拿一笔钱上门,跟还债似的。考虑考虑吧,你才二十五岁,等妹妹去上大学了,难道要一个人在这小地方留一辈子吗。”他很聪明,只字没有提他和他的过去。
那一面甚至触动了秦叶恒多年来一直封存心底的某一处。
谁能猜到呢,后来的短短几个月,他对裴杨的口吻就从“成,我考虑考虑,谢了”变作“裴老板,你到底想干嘛”最后成为“裴杨,是你贱还是我贱”。
那时,裴杨凑近他,递上了时隔七年的一个浅尝的吻。秦叶恒眼神闪过一瞬间的错乱,推开了他。
裴杨不舍地移开他的唇吻,眼眸却平静得像水一样,注视向秦叶恒。像是在观察实验室一只受惊的小鼠。
秦叶恒咬牙,撂下这样一句。转身离开。
他一直成熟过自己,少年的时候因为内向,才让自己那点心软和直白占据主动,现在……那无异于成了裴杨试探他心防的筹码。
秦叶恒做不到那么精明,但也讨厌让人拿捏的感觉。
肌肤贴近的那一刻,自己是否也有刹那的贪念,希望那体温来自于曾把全部赤忱交给自己的少年呢?
那晚,他一个人买了很多酒。意识越混沌,秦叶恒越可以埋自己在某个角落,埋在经年前和那人的相拥里,好像十**岁的他们从未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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