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浓淡不一的雾气飘荡开来,缭绕林间,微风徐徐,舒适极了。
“阿辞。”少女清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正在整理马鞍的谢景辞顺着声音朝其望去,神色有一瞬间愣怔。
迎面而来的女子淡妆裹面,肤色如雪,穿着一袭花色素淡的青绿色长裙,体态婀娜,同色系帷帽的轻纱随风飘逸,轻盈若仙。
“走吧。”祝岚夕扶了扶头上帷帽,笑眼盈盈,率先往前走去。
谢景辞借着关院门的空挡遮住不自在的视线,却难以压制胸口如擂鼓般跳动的心脏。
他是明白了,这女人心情不好便直呼其名,心情好了便叫他“阿辞”。
一切全凭她心情。
谢景辞无奈笑了笑。
忙了好几日,还是没抓到那下毒之人,寨子里也没再出事,只能就此不了了之。
恰逢到了寨子两月一次置办物资的日子,他随口问了她一句“要不要随他下山”,谁知她竟一口答应,欢喜得不得了。
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因为能同他一起下山而暗自高兴,但她随后的一句话却浇灭了他满腔热忱。
“正好,我去给俞白师兄寄封信。”
祝俞白。
原是为了他而欢喜。
想到这儿,他瞬间黑了脸,难以宣之于口的醋意在心中翻山倒海,愈演愈烈。
祝岚夕走在前头,自然是没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
重生而来,她沉浸在重遇谢景辞的喜悦里,竟忽略了一件事。
沈怀逸以扶南山下百余人性命为要挟威迫她进宫,今生她逃了,他没法交差,只有死路一条。
他又是楚旭旻那疯子的狗腿子,谁都不能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若他真不管不顾,去屠村了可如何是好?
现如今,让她乖乖回宫是不可能的。
她只能去信给同门里武功最强悍的二师兄,让他先回扶南山坐镇。
有他在,她也能安心不少。
毕竟有那层身份在,沈怀逸不敢轻举妄动。
正出神,远远听见一道少女灵动的呼喊声。
“岚夕姐姐!”
沐卿趴在竹屋的栏杆上,伸长手臂朝他们打着招呼。
听到他们要去锦川镇留宿两日,沐卿立马双眼放光,朝其挤眉弄眼道:“上次我们说的你可还记得?”
祝岚夕俏脸绯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但实在招架不住她打趣的目光,推搡着谢景辞准备离开。
她那点力道哪能推得动他,半推半就下,谢景辞顺从地往前走着。
见她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子,忍不住好奇:“上次?说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祝岚夕急忙否认,可那心虚的表情出卖了她。
谢景辞心觉猫腻,但也没揭穿她。
任由她推着自己走。
同葛修几人汇合后,就一同往山下走去。
白日赶路比晚上快多了,半日的功夫就到了锦川镇。
一行人打扮普通,行事低调,但架不住谢景辞和祝岚夕两人长相过于出挑,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引人注目,根本低调不了。
在不知道第几次被人当做“谢公子和谢夫人”的打手仆人后,葛修和其余几人满脸不爽,不由分说地将那两人丢出了队伍。
分开之后,两人立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他的目光自她身上扫过,语气淡淡:“你不是要寄信?再晚驿站可要关门了。”
声音平直,很平静的语调,但祝岚夕总感觉,他刚刚那一眼,好像很不高兴。
只不过他视线移开的太快,快到让她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直觉却告诉她,她的感觉没有错。
他在不爽,在生气。
而很快验证了她的想法。
将信寄出去那一瞬间,祝岚夕明显感觉到谢景辞紧绷的脸蓦然放松,他高兴了。
但很快,他舒展的眉眼蹙成一团,不知为何,显然又不高兴了。
莫非是嫌她寄信步骤麻烦,浪费了太多时间,不耐烦了?
祝岚夕摇了摇头。
不对,他不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
自我纠结了一会儿,祝岚夕拉住了他的衣袖。
细微的力道,却让谢景辞的步子停住。
他拧眉转身,疑惑道:“何事?”
街上人来人往,并不是说话的地方,祝岚夕指了指道路旁边的杨柳树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谢景辞会意,眼神低斜下移。
雪白纤指正用力攥着他的衣摆,拉着他朝树下走去。
只齐他胸口的人儿撩开额前遮脸的薄纱,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来。
弯弯秀眉似远山,清澈的眸子仿若碧潭秋水般灵动有神。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朱唇不点自红,一张一合,声线柔美动听:“我给俞白师兄寄信,你为什么不高兴?”
话语直白,将他的心思看得透彻。
也是因为他故意将情绪露给她看。
他就这般不讲道理,看不得她跟祝俞白沾染上一丁点关系。
缄默一会儿,他沉声反驳:“没有。”
祝岚夕不信。
她仰头厉声发问:“没有?那你为何全程冷着脸?”
“你不喜欢俞白师兄?”
“还是不喜欢我给俞白师兄寄信这件事?”
她句句紧逼,俨然不打算放过他。
谢景辞眯起眼睛,视线没有波动的与她对视,忽而嗤笑道:“老子看不惯祝俞白那装腔作势的样子,你不是早就清楚?”
何止清楚?
在药谷时,两人简直是水火不容,一言不合就开打。
祝俞白的肩骨上还留有一道两人缠斗时落下的疤痕。
她哪里会知道,这俩人拼上命在为自己争一口气的原因。
在谢景辞看来,祝俞白就是个挖自己墙脚的。
在祝俞白看来,谢景辞就是个拱自家白菜的。
祝俞白成熟稳重,轻易不与人置气,所以大多时候都是谢景辞先动的手。
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祝岚夕可没少拉架。
大多时候她都是站在祝俞白那边。
她的人犯错,自然得她赔着笑脸去给俞白师兄认错。
没想到三年过去,他看俞白师兄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祝岚夕脸色一沉,嗓音很不快:“俞白师兄如同我亲生兄长,你为何次次要与他置气?这般不懂事……”
她的话如雷贯耳,其中含义激得他眉心狠狠跳动了几下。
未等他细问,眼前人忽地瞪大眼睛,将他扑了个满怀。
谢景辞身躯僵直,下意识伸手接住她滑落的帷帽。
没了帷帽的遮挡,祝岚夕更加慌乱,用力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仿佛这样就能不被人发现一般。
她躲避的动作太过明显,谢景辞心猿意马的同时,立马意识到不对,回身往她方才看的方向望去。
一队持刀卫兵自桥上穿行而来,离他们只不过十几米的距离。
穿衣打扮与那晚躺在地上的那队人一般无二。
心中一凛,谢景辞搂过怀里人的肩膀,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肩膀上传来的温度也令她安心不少,他还难得温润一次:“没事的,别怕。”
祝岚夕抓着他的衣领,小声解释道:“那领头人名叫沈怀逸,就是他去扶南山逼我进宫。”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沈怀逸居然没回临安。
她逃跑后,圣上定会治他个护送不利之罪。
掉乌纱帽是小,掉头是大。
沈怀逸若想脱罪,最好的选择就是将罪责都推到山匪身上。
毕竟朝廷对猖獗的山匪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遭山匪抢劫这事是所有卫兵亲眼目睹的,少了她这个道士是在其之后,且除了沈怀逸,没人发现她动的手脚。
祝岚夕所想自然也是沈怀逸所想,他确实也这么做了,将责任能推卸就推卸。
可禹王殿下却让他不必着急回临安,让他留守比驼峰,显然是另有安排。
他这才暂时在锦川镇安营扎寨,顺便看看能不能守株待兔到祝岚夕。
今日如前几日一般,沈怀逸带着几个人来镇上巡逻,依旧是一无所获。
途径一座桥时,忽然听见身后卫兵调笑的言语:“这小娘子还真是不知羞,大白日的往人怀里钻。”
“还真是个大胆的小娘子。”
依言望去,只见杨柳树下站着一黑衣男子的背影,女郎被他高大的身躯挡的严严实实。
乍一看,好像只他一人,但那露出来的青绿色衣角验证了那两卫兵的话。
不好好巡逻,光注意这些事。
本就因为祝岚夕逃跑一事弄得沈怀逸心烦意乱,此刻卫兵吊儿郎当的态度更是激怒了他。
沈怀逸停步怒斥:“若不想巡逻,二位便自请回临安吧。”
说话的那两人立马抱拳认错:“属下知错。”
笑话。
此时回临安,只有一个下场。
那便是被禹王殿下赐死。
沈怀逸冷嗤一声,抬步继续往前走去。
过桥之后,绿茵茵的杨柳树下,哪里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
谢景辞对锦川镇的布局很是熟悉,七拐八绕地很快就脱离了人群,回到了他们落脚的小院。
只是那搂着佳人的手,一直没松开过。
葛修几人早就回了小院,正围坐在一起喝酒说笑。
院门猛然被人打开,一行人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只见祝岚夕被谢景辞拥在怀里,发丝凌乱,略有几分狼狈之色。
等院门合上了,祝岚夕才松了搂着谢景辞腰间的手。
口渴难耐,她走到桌子旁,拿起空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壶里的“水”。
闻起来并没有什么酒味,可一入口才发现竟是酒。
辛辣的味道自舌尖传来,她轻嘶一声,有些哑然,却还是将其咽了下去。
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有股甘甜香味~
像是果酒。
祝岚夕挑了挑眉,没想到这群大汉居然会喜欢这种类型的酒。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被鬼追了不成?”葛修见她这副样子,开口嘲笑道。
谢景辞三言两语,简单解释了一下。
葛修闷了碗浮春酒,心想那当官的还真是难缠,连老幺都花了这么长时间才甩掉跟着的尾巴。
他哪里知道,压根没人跟踪。
全是谢老幺糊弄某人的小把戏。
“那这两天祝道长就别出去了,乖乖留在这院子里,我们出去拿货就行。”另外一个汉子提议道。
“嗯嗯,好。”祝岚夕也是这么想的。
谢景辞见她一杯接着一杯喝,走过去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隐晦提醒道:“我还不知道,你酒量这么好?”
“嗯?”祝岚夕不解。
葛修看她这副呆愣的样子,哈哈一笑:“多大事,尽情喝!那点儿后劲,不值一提!”
对于他们不值一提,对于祝岚夕一个柔弱妹子,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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