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你家书坊新开张,我下了值便立马赶来了,希望能客似云来,生意兴隆,顺便,还有一事要说与你听。”李岄道。
“多谢郎君啦!”方蘅拉开椅子,闻言回眸,奇道:“什么事呀?”
李岄眉眼舒展:“先时结案说的牌匾已制作完工,放在县衙了,明日巳正送上门来。”
方蘅睁大一双鹿眼,喜色溢于言表,不假思索地就“哇”了一声,笑起来:“好好好!走了一路辛苦啦,你先坐,我去给你泡壶茶!”
李岄也情不自禁随她微微一笑。
他想说点什么,搜索枯肠,却找不到一句合意的话。李岄不愿放弃,并未如她所言先行入座,而是巴巴地跟着方蘅,隔了几臂远,亦步亦趋地去了后院。
方蘅脚程快,一会儿的功夫就从厨房拿了个高水壶出来,迎门撞见李岄,赶紧刹脚,不由笑道:“你怎么过来啦?”
李岄解释不清,余光瞥见黑洞洞的井口,灵机一动:“不是要烧水么?我来打水。”
方蘅笑着摇摇头,举了举双手托着的高水壶,“天色有些晚啦,再喝茶怕睡不着。近来湿气重,厨房里熬了祛湿的赤豆薏仁饮子,我刚刚去盛了,咱们喝这个。”
李岄自无不可,又看着她的背影,走回了店里。
其实,他这次来访的目的——贺喜与预告——都已经达成,按照以往不愿生事的处事习惯,是实在不必强留的,但不知为何,见到方蘅之后,就想与她讲多多的话。
可是,说些什么好呢?
李岄不知不觉看向方蘅。
她正低垂着眉眼,一手执壶,一手压袖,为二人倒水,姿态娴静,正似其名,若岸芷汀兰。但李岄见过她在公堂上挥斥方遒的模样,刚烈如茱萸,张扬明媚之姿。
“你在看什么呢?”少女的远山眉抬起,一双明眸望过来,将要对上视线的下一刻,李岄有些慌乱地看向窗外。
方蘅好奇地随他一起往外看去,视点落在檐下的灯箱上,“那是新订的灯箱……”下一瞬,她恍然顿首:“喔!我说忘了什么呢,还没把灯点上。”
说着她站起身,又扑棱去找了火折子点灯。
这回李岄忍住了,没有跟着起身。
等再次坐定,窗外澄黄的火光投进来,小案与半边身子被映得有如金辉垂照般明亮。
方蘅啜饮一口甜津津的饮子,开启闲聊,“方才还没说呢,特意选在明天,多谢啦。这个点是才下值吧,用过晚饭没有?”
李岄微微垂睫:“不必的,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要谢也是我谢你,愿意站出来当这第一人,如若没有你,后续也不会这么顺利。”
方蘅调侃:“那你还亲自跑一趟来通知我们,我也要再谢谢你。”
李岄放下茶杯,认真道:“今天你重新开张,我不能亲自来贺已是遗憾,走几步路而已,这是应该的。更何况,我听闻学子们可以在书坊免费借书,这事有助本县文教的大好事,我没想到,你办成了,是我要谢谢你。”
方蘅摩挲一下杯壁,轻快地笑起来,“得得得,不谢来谢去的,呐——”她轻顿,故意正经起语气念:“我以这赤豆薏仁饮子代酒,敬你一杯,都在酒里!”
李岄被她逗得开心起来,与她举杯。
许是润了润嗓,接下来再开口也没那么困难了。
看着店内除却收银的柜台外,开辟出来的供活动使用的新柜台,以及四处都有的拿放痕迹,李岄心中一动,话语如流水自然倾泻而出:“今日四郎抽空来看过,说是很精彩,我当时听他说,有什么猜谜、礼品,很是好奇,却是无缘得见这等盛况了。”
可怜的打工人哟!方蘅同情地看着他。
但这事好解决,脑筋一动,她爽朗道:“这有何难,我带你全都体验一番不就成了?”
李岄眼睛亮亮地点头。
方蘅便拿了盏灯笼,带着他穿过后院,去看广告墙。
今夜月光还算不错,又有暖黄的火光作伴,墙上的画作清晰可见,两人缓步慢行,一幅一幅地看过去,时不时闲谈二句。
李岄感慨道:“在墙面上竟也能画得如此灵动自然,你这是挖到宝了。”
方蘅洋洋得意,“我也觉得!还是个仪表堂堂的秀才郎画的呢,万一他再往上头考,我这画的名气也得跟着水涨船高!”
“哦。”李岄却莫名闷闷下来,忍不住道:“其实我也略会画几笔……但我这次都没能帮上你什么忙。”
方蘅回望他,睁大了眼睛:“你明天不是要让人送牌匾来吗,那就是了呀!”
李岄:“…真的吗?”
方蘅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眼睛,“真的,那得多威风啊。”
李岄觉得好了点,但犹不满足地嘀咕:“可那是以知县的身份,身为朋友却——”
“那这样,”方蘅打断他的钻牛角尖,“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你能来做,你要不要听听?”
李岄刹住嘴,用力点头,发髻上垂下的飘带随之摇动。
方蘅:“走,进去说。”
……
翌日,方蘅才开店门,外头便有人候着了。她有些印象,是昨天来借书抄阅的一名书生。
他仍然穿着那身陈旧整洁的布衫,眼下青黑,面容看着有些萎靡,神情看起来却很是亢奋,见方蘅开门,立马拱手。
“娘子晨安,昨日借的书我已抄完了,现来归还。”
方蘅还要整理一番门面,便先请他进来,客气道:“郎君少坐,我即刻就来。”
那书生点点头,抬脚踏了进去,毫不犹豫地就走向了专供借书的书架,继续在里头遨游起来。
没一会儿,方蘅已将立牌、灯箱等摆件都放置妥当了,快步走向借阅处,先扬声唤了那书生一句,又低头去柜筒里翻登记簿。按照大致印象翻到那几页后,一面递给人,一面好奇问道:“郎君这是……抄了一整夜?”
书生双眼晶亮,有些微赧地点头:“一时入了迷,不知不觉便抄完了,抬头天都亮了。”
方蘅有些咋舌,更多的却是佩服。
翻过一页,书生指着其中一行给方蘅看,“就是这条,劳烦娘子了。”
待方蘅拿着朱笔给他消名字的时候,书生又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本书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台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还能再借一本吗?”
方蘅理所当然地点头:“自无不可!”犹豫片刻,她忍不住加劝了一句,“只是郎君还是别再熬夜抄书了,费眼睛,劳心神,不必急于一时。”
书生叹道:“某何尝不知个中道理,然则秋闱近在眉睫,学海又无涯,我学得愈多,却觉得自己懂得愈发少,如何敢不争朝夕?”
方蘅自己也是经历过高考的人,她挺能理解的,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将登记簿翻到空白页让他填写,等待的时候,顺带看了眼要借阅的书名。
嗯,果然又是名士评讲经史的类型。
昨夜,她和李岄一齐研究了一遍所有被借阅出去的书目,算是为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做个前期调研。
结果和方蘅登记时扫视的记忆一样,那些书生们要借阅的书目类型大部分是对经史的集注和心得体会,放在后世,大概就是什么《王口雄评语文》、《曲口线教辅》之类的名师教辅材料。
得出这个结果后,方蘅抽了一张方案的废稿给李岄看。
“其实,原本的开业活动还有这么个环节,但我写出来之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合适,就把它去掉了。”
李岄念了一遍顶上最大字号的标题:“第一届小茂县学习交流大会?”
方蘅点点头,解释道:“你看他们阅读的方向,究其目的,是想吸收对经史的不同解读,好加深理解。这说明什么?说明其实他们也知道闭门造车容易自固,做学问要互相交流,才能取长补短,各自进步。自古文人才子都爱做什么诗会雅集,虽然也会谈论学术,但往往只是陪衬,更重宴饮,我便想着做一个纯粹些的学术大会。”
李岄沉吟,“这事确乎应当由名士、官员来做。”
方蘅颔首:“总之,不该是我一个卖书的来做。”
李岄看着她:“那你的意思是——”
方蘅笑起来,眼里似有浮星璨光:“小李大人刚刚不是还在自怨自艾,没能办成这个、想到那个吗,这是我想办却办不成的事,就由你来实现吧?”
李岄都快被她的眼睛和这声含笑的“小李大人”弄得有些晕乎了,但他很快又想到一层,纠结道:“可这也不算是给你帮上忙,是你出的点子。”
“你刚刚说的,我们是朋友嘛,朋友不用这么计较得失的。”方蘅爽朗地说,“更何况,以后总有机会的!”
她转开话题,“那就是说,你想办来看看了?”
李岄点点头。
“那机会不就来了?明人不说暗话,小李大人,我想冠名赞助这次学习交流大会,给个机会?”
“冠名赞助?”李岄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
方蘅神秘一笑:“且听我跟你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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