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泰逢往事 8

颛顼葬礼那日,恰是人间初雪。

村落的人们自发地前来送别颛顼,这一场鹅毛大雪,倒是变得分外应景。

泰逢回想起自己初遇颛顼时,也是那一场人间初雪,他披雪而来,如今带雪而去。

并未有曾在话本子中所见的哭天喊地,泰逢同村落的子民们静静望着这一座衣冠冢落成,望着颛顼生前之物被火焰焚烧成一片灰烬。

止在那灰烬洒向湖泊时,村落里上了年纪的老妪低低唤了一声,孩子,早些归家罢。

泰逢才恍然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人的一生,当真是漫长万分的。倘若世人皆如自己这般整日无所事事,大抵也不会羡慕神仙们的永生了罢?

没有自己所爱之人的陪伴,日复一日地看日升月落,泰逢瞧着当初那些来参加自己同颛顼婚礼的孩提们,逐渐长成了少年模样,一个接着一个娶了自己心爱的姑娘。那些年迈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泰逢守护着他们的轮回,子子孙孙,唯有她一人一直住在那座已老旧不堪的颛顼府邸里等着颛顼的来世。

可是泰逢瞧见了千百人的轮回,却没有一个人是颛顼。就连黄泉同仙境,都没有一丝关于颛顼的消息。

没关系,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那个人一定会回来的。毕竟我无生无死,还有大把的年华能够去等候他。泰逢如是想着,又望向了窗外。

外头的太阳烤得厉害,更兼已近三月未曾下过雨,这一场天灾,怕是天上之人给她的一个警告。

这些年岁她一直插手着这个村落的事情,守护着村落的子民们世世代代,以至于那些孩子们皆称她为守护神。想来,应当是违背了何种规矩了罢?故而天神们才以这种方式来警告她,让她赶紧回到和山去。

泰逢冷冷望着天际,眸中尽是看不透的悲戚。

那一日,泰逢飞向半空,一直未曾得见其真容的子民们纷纷跪拜祈求吉神能够带来雨水。

泰逢挥手拂袖间,那本该远在和山的湖水骤然间由天际中飞来,在太阳下汇聚成一条新的湖泊。

太阳烤得这条湖泊险些干涸,却不等它干涸之际,四面八方的湖泊骤然汇聚而来,就连天地之气的雨水之气皆被泰逢呼唤起来,尽数汇聚在村落上方。

不知何时而来的仙子神祗们纷纷聚集在了泰逢上空,似乎在呼喊着什么。

好吵,烦死了。

泰逢淡淡抬头,湖水瓢泼而来,席卷着整个凡世,被烤了三个月的大地骤然得到了重生,世人们皆欢呼着泰逢姓名。

“泰逢,你插手凡间事务百余年,私自更改凡尘规律,你今日竟还不知悔改私自抽空和山等多出湖水,还不快——”

不等玉帝将话说完,泰逢猛地扑上前去,混着漫天雨水同石头,霎那间电闪雷鸣,天地异色。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啊——”

那原本属于泰逢神的真正力量,骤然间显现,不仅仅面前的众仙家们,更兼这六界,一下子置于毁灭边缘。天摇地动,仙力的全部汇集,也敌不过面前凝聚着天地之气的泰逢。

毁灭,似乎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我只有他了,你们为何,为何还要夺走他啊——把他还给我啊——”

玉帝脸色气得铁青一片,他责备究竟是谁走漏了颛顼魂魄被封印的消息,一面亦是试图安抚彻底崩溃的泰逢。

她等了他太久了,并非一日一年,而是数也数不清的一百年。

她不愿称之为蹉跎,她只想再见他一面。

可这场大旱带来的不仅仅是人世间的灾厄,更是神祗们原本的一句悄悄话。

......

“这吉神可真是傻呀,玉帝百年前已经将颛顼的魂魄封印在了九重仙境,来保六界安稳祥和,吉神等候再多的一百年,也是等不到颛顼的转世了。”

......

泰逢自问千百年来,她守护着这天地从未有怨言,她想要的,不过是再见他一面罢了。

泰逢的神力瞬间失控,火山喷涌,海啸从远处袭来,这天地间被毁灭,不过是泰逢伸伸手的功夫罢了。

她乃是原本的天地之母,可如今,她不愿再做这位天地之母了。

泰逢悲痛且绝望的眸子望向那漫天火光,生灵涂炭,六界毁灭,这些皆非颛顼所想要瞧见的。

只是......

若是这般做,可以再见到他。

叫我担负起骂名如何,毁灭六界又如何,我真的好想......好想再见他一面。

“来人,把泰逢给我押下——”

那一日,封存千古用以封印六界至害的瑶碧,以三千凡人仙家魂魄开启,封印了吉神泰逢。

一片雪落在了瑶碧之上,回到了南海观音身边。

观音轻轻抚摸着颤抖着的瑶碧,低低长叹一声。

“你明该知道的,他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你又是何苦呢?”

那日之后,人世间再无吉神泰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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