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芄兰其三

进了书房也没有座位,还得继续站。

霁玄君的书房面积不小,这意味着他是为数不多喜欢读书的魔族。

这同样意味着,秦容有足够的空间来展示自己的乖巧伶俐。

霁玄君不冷不热道:“本座很吓人?”

秦容低头,目测自己与书案之间的距离,小心翼翼前进半步,假笑。

“秦容。”霁玄君语气里添了几分威胁意味。

“小人在。”秦容连忙行礼,毕恭毕敬。

“也许你有些用处,但本座现在想想,看着烦人,不如杀了省事。”

“小人可以将脸遮起来,不劳尊上费心。”

说干就干,秦容抬高左臂,右手牵起袖角遮住整张脸,偏着脖子从缝隙中露出半只眼睛,略带羞涩道:“如此,尊上可满意?”

霁玄君尚未有所反应,只听书房外有童声高呼“舅舅”,旋即门口便传来沈默的疑问:“呃,敢问秦公子这是在?”

霁玄君面无表情:“展示南洲舞姿。”

沈默欣然接受:“啊,原来如此,当真曼妙,秦公子果然多才多艺。”

秦容从容不迫放下袖子:“微末小技恐污尊目,左护法谬赞。”

“舅舅。”方才跑进来的小女孩指着秦容,“那是话本子里提到过的舞姬吗?怎么跟书里写的不一样?”

小女孩年纪不过十来岁,径自坐到了霁玄君跟前,想来她口中所呼的舅舅不会是旁人。

秦容解释:“小姐认错了,只有舞,没有姬。”

小女孩歪头:“啊?”

霁玄君道:“好了,自己去玩。”

沈默走到案前,递上一本册子。

霁玄君翻开册子,掀起眼皮扫了秦容一眼,又垂眼继续翻看。册子并不厚,半盏茶时间足够走马观花浏览一遍。

秦容被那一眼扫得发懵,倏忽福至心灵,再次抬起左臂,扯着袖子挡住了脸。

“你……”霁玄君合上册子抬起头,曼妙的舞姿映入眼帘,顿了一下,淡淡道,“秦容。”

语气中的威胁已然变成了杀意。

秦容打了个冷战,委委屈屈放下袖子,站好。

霁玄君道:“你自称是凤曜的心腹,有何凭证?”

秦容道:“尊上手里拿的就是凭证,小人总不至于买通南洲所有人造个假身份出来。”

霁玄君轻嗤:“还算聪明。”

那册子里所写的是这几日魔族在南洲搜集的消息,栖梧宫此前的确有秦容这么一号人不假,他也确实颇受凤曜重用,经常在其左右出没,不过无人知晓秦容具体职位,更无人知晓他究竟负责过哪些重要事务,说来说去都是采买花草零嘴之类的杂事,远远够不上“心腹”二字。

此中怪异,不可不察。

对于这个问题,秦容却一时犹豫起来,面露难色。

沈默见他神色异样,眼珠一转,有了猜测:“久闻妖王年少时便耽于风花雪月,素爱美人,这‘心腹’或可作他解。”

霁玄君不假思索予以否认:“凤曜并无龙阳之好。”

秦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研究自己哪里算得上可入妖王眼的“美人”。

沈默嘴角微动,没再多话。

“其实……”秦容为难地瞄了瞄旁边玩棋子的霁玄君外甥女,压低嗓音,“左护法说的也不全然是错,凤曜虽不喜男风,但品位低劣,有些事是不方便亲自去做的,采买杂物不过掩人耳目,其中细节不多说,想来尊上也能猜得出一二。办这些事的,可不就是非心腹不可么?”

这话半含半露暧昧委婉,含义再清楚明白不过。

霁玄君似乎觉得肮脏,面色不虞,冷哼一声。

沈默微笑道:“既然误会已解,秦公子,不如咱们先谈正事。”

能与秦容谈论的正事,不外乎就是凤曜的下落。

霁玄君抬抬手指,半空中浮起一张地图,丈许见方,从北域到南洲,从中境到西海,山川河流宗门洞府尽收眼底。

秦容背起双手,仰头在地图前来回踱步仔细思量,随口道:“不知尊上找到凤曜之后,想拿他如何?小人听闻凤鸟内丹乃是万年难遇的……”

“凤曜欠本座一样东西。”霁玄君同样看向地图,视线落在其中一处,语气莫名。

秦容挑眉不语,继续来回踱步。

一盏茶后,还是踱步,不徐不疾,不紧不慢。

霁玄君阴恻恻道:“你双腿若如此奇痒难耐,本座可以帮你取下来。”

秦容瞬间停在原地。

“如何,找不到?”

“找得到,当然找得到!”

秦容伸手在空中一划,地图下方立时多了一个红圈,只是所圈之地忒大,几乎占据整张地图四分之一的面积。

“南洲?”霁玄君一字一顿,杀气弥漫,“这就是你耗费这么久想出来的答案?”

“诶,南洲。”秦容竖起食指,摇了摇,“当然是不可能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得旁人不知道才有用,旁人都知道还用,那是蠢货中的蠢货!”

说罢,又抬手一划,这回红圈落在地图上方。

“北域,那就更不可能,凤曜娇生惯养怕冷怕热,平日最喜奢华享乐,绝不会来此严寒之地,更何况有尊上在,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来冒险。”

沈默道:“那就只剩西海与中境了。”

秦容往西海一圈,摇头:“据小人所知,凤曜年少时在无相山庄听学,曾与现鲛人族祭司起过冲突,差点弄出人命,凤曜要躲也不会往鲛人族地盘躲。”

说来说去,全是些废话,霁玄君耐心已濒临告罄,没好气道:“你直接说他在中境不就行了?”

不料秦容抬手又是一圈:“中境也非安全之地,仙族宗门势力错综复杂,明面上要脸,暗地里未必不会出手推波助澜,凤玺与内丹,哪一样沦为无主之物都得掀起惊涛骇浪。”

四个圈,整张地图无一幸免。

霁玄君声若坚冰:“依你所见,偌大一个方外世,凤曜竟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四个字杀气极重,彷佛只要秦容回答错一个字,整只妖就会在瞬间变成一具尸体。

幸好,秦容总能力挽狂澜绝处逢生,手指轻轻一点,地图东部边沿空白处落下金色箭头:“尊上莫急,还有这里呢。”

沈默诧异道:“尘寰界?”

霁玄君脸色终于有所缓和:“凡人的地方,他去干什么?”

秦容笑道:“岂不闻‘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山野简陋,朝堂繁杂,于凤曜而言,只有市井之中才可快活自在,不误风月无边。”

“你倒是了解他。”

“我不得不了解他。”

霁玄君挥手收了地图:“今日先到这里,你尽快拟个章程,若再出现什么找个十年百年之类的废话,本座不介意亲自把你栽到园中。”

秦容谦逊道:“其实小人天资极其普通,就算把我栽到园中,我也不会发芽的。”

“舅舅。”霁玄君的外甥女忽然兴致勃勃插嘴,“不如咱们试试吧?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发芽呢?”

秦容脸色一白。

沈默连忙哄劝:“珈黄君,尊上在谈正事,咱们去外头玩。”

珈黄君并不好哄:“不是已经谈完了吗?舅舅,这个魔侍好有意思,给我吧,给我吧。”

好有意思的魔侍眼巴巴求助:“尊上,这不太合适吧?”

霁玄君不想理会他们,叫上沈默去了书房门口。

秦容只好自力更生自寻活路,凑过去欣赏珈黄君面前的棋盘,准备好好夸奖鼓励一番这位将来的棋坛圣手。

棋盘上没有棋局,黑白棋子围成一个图案。

珈黄君满脸天真:“你能看懂这是什么吗?”

“嗯……”秦容仔细推敲用语,尽力诚挚慈爱,“这只……鸡,当真栩栩如生。”

珈黄君不满道:“鸡?”

“呃。”秦容绞尽脑汁回想她的兴趣所在,“莫不是……舞鸡?”

珈黄君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这是凤凰!”

秦容极力抑制住表情,默然无语。

“你怎么不说话?”

“震惊于珈黄君横溢的才华。”

“你见过凤凰吗?”

“没见过,绝对没见过!”

“你骗人!舅舅,把他埋了吧。”

“别别别,见过,只是远不如珈黄君这只漂亮,所以不敢妄言。”

“真的?”

“千真万确!”

“那你摆给我看。”珈黄君推推棋奁,“我想看真正的凤凰。”

秦容与棋盘上的舞鸡面面相觑,心情复杂。

珈黄君催促:“快点摆。”

秦容舔舔嘴唇,伸出颤抖的手,捏起似有千钧重的棋子,动作稍滞。

他手里是一枚白子,玉质温润,雪白无瑕,若不细看或上手触摸,几乎难以发现棋子表面刻有极浅的图案,类似于某种记号。

珈黄君轻轻推了他右臂一把:“你发什么呆呢?”

秦容却反应奇大,右手猛地一抖,不慎碰倒了棋奁,白子连累黑子,两只棋奁接连翻倒,霎时黑白夹杂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霁玄君刚跟沈默交待完要事让他下去安排,转身就碰上满地狼藉。

珈黄君面露怯意:“舅舅,我……”

秦容抢过话:“是小人怕冷,手抖弄翻了,不关珈黄君的事。”

“你出去。”霁玄君分给珈黄君一个眼神,随即冲秦容微扬下巴,“你,捡起来。”

珈黄君鹌鹑似的退出书房,秦容立刻蹲下:“尊上放心,小人一定一个不少地捡回来。”

“黑子一百八十一枚,白子一百八十枚。”霁玄君坐回书案后,随手捏起一枚,“若有空缺,本座就取你肋骨磨成棋子补上空缺。”

秦容双手开工,整个身体逐渐钻进书案底下,生怕错过任何角落。

霁玄君道:“你可知这些棋子上的雕刻是何意?”

秦容诚惶诚恐:“小人不敢知道。”

“无妨。”霁玄君道,“练手之作而已。”

秦容跪在书案下,瞪着突然出现在鼻尖前方的利刃,浑身僵硬。

那利刃由寒冰凝结而成,三寸长,极薄,稍有差池便能削掉他的鼻子,或者剜掉他的眼球。

“尊、尊上。”他几乎变成对眼儿,结结巴巴,“小人知、知错,饶、饶命。”

冰刃化为齑粉,霁玄君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含着笑意:“你怕什么?”

秦容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正在这时,沈默居然去而复返,边走边道:“尊上,尘寰……”

霁玄君转头。

秦容从书案下探出头,劫后余生,泪花闪烁。

沈默猛然闭嘴,刹住脚步,合起双眼,扭身便走:“我记错了,该死!”

沈护法:我为什么要长眼睛,该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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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芄兰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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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本座的裤子
连载中枕刀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