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的影视城，连空气里都像带着火。
正午时分的地表温度已经超过45度，没有树荫遮挡的地方，连游客也见不到几个。
夏以寒刚结束了一上午的拍摄，这会领了盒饭，寻到个无人的角落，先把套在外面的服装脱下来。
今天扮演的角色是大户人家里的丫鬟，上镜的衣服都是剧组统一订好发下来的，比起平日里那些被无数人穿过的路人甲服装，少了许多脏污和气味。
她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整洁，怕吃饭时染上油渍，仔仔细细地叠放好后，才小心打开餐盒。
大剧组的伙食果然喜人，一荤两素营养均衡。
夏以寒早上五点就到了剧组，这会饿得连大象都能咬上两口，面对这可口的饭菜更是直接吃得抬不起头。
直到感觉有了七分饱，足以支撑接下来的工作时，她才有些缓过神，后知后觉地发现，前方的院子里似乎充斥起喧闹声。
“那边怎么了？”她懒得凑热闹，随口唤住一个穿着小厮衣服的群演。
男孩下意识跟着她的话看过去，随后又轻笑：“是言深老师来了，他们在迎接呢。”
“喔，谢谢。”夏以寒应一声，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上个月刚刚出炉的新晋影帝言深，会以特别出演的身份，在这部戏里客串一个角色，这是很早以前就在微博上预热过的消息。
她对此没什么感觉，反正天王老子来了，她也只是在这赚一天100的酬劳。
在影视城生活半年，她见过太多圈外人看不到的真实面，那些荧幕前光鲜又美好的人，到了真正的生活里，没有几个不是高傲自负的。
比起围在大明星身边自讨没趣，她认为还是吃饱饭最重要。
一次性筷子在塑料饭盒里拨动最后几颗米粒时，耳畔忽然多了嘈杂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见到几个人正疾速前行。
为首的男人一身黑衣，墨镜口罩渔夫帽三件套把整张脸都遮挡住，看起来可以在游戏里充当未解锁人物。
夏以寒目不转睛地看他，心想当明星的确有代价，大热天穿成这样，里面不得一身痱子。
许是那视线太过直白，原本径直前行的人脚下突然一绊，虽未跌倒，却也停下脚步，偏着身子看她。
“……”
夏以寒心想这事总不能怪我吧。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她决定假装没看到眼前人的动作，目不斜视地起身准备走开。
身侧却是一声不算友善的轻唤：“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夏以寒脚步一顿，僵硬的笑容挂在脸上：“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在这吃饭会打扰言老师，这就走。”
话毕她捏着饭盒，整个人都快俯冲到斜前方的垃圾桶里，结果一只脚刚迈出去，又被人拉回来。
“我是问你，为什么出现在片场？”
言深的语气越发凌厉了些，抓住她的手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夏以寒碍于身高的劣势，仰视他时终于看到未被遮盖的帽檐下，一双拧起来的剑眉。
心中着实摸不透这大明星生气的缘由，她一边向站在一侧欲劝又止的工作人员投去求助的目光，一边迟疑地开口：
“为了……打工赚钱吃点好的？”
言深没说话，眉心的“川”字颤巍巍挺立着。
而后他又突然松手，看向身旁的助理：“有人在拍，处理一下。”
夏以寒顿时心头一颤，撒腿就要逃离现场。
被拍到和言深拉扯，再有三个脑子她也不敢想自己会在网上被骂成什么样。
身后却又是一声招呼：“回来！”
她不敢不听，又不愿意真的回去，只停在原地，把上半身转回去看他。
言深没再说话，目光在她先前坐着的位置短暂停留，而后大步离开。
夏以寒差一点就要担心他的精神状况，视线不经意移到座位上，才发现自己叠好的服装忘记带走。
低低惊呼一声，她小跑着去拿起衣服，本想道一声谢，抬眼却发现空地上早没了那群人的踪影。
“也好，省得再惹他不高兴。”
她轻叹一声，决定无视这段插曲，起身走向集合点。
*
下午是一场重头戏，言深饰演的闲散王爷光临好友府邸，顺便帮他处理一桩祸事。
夏以寒的戏份则简单得多，只需作为反派的下人之一，站在院子里看主子挨揍。
群演团也有番位，站位靠前的前辈能混上一两句台词，到她所在的角落位，不光没什么技术要求，到播出时脸能不被平台logo挡住都算成功。
好在她也并不在意这些，横竖站够一天就有钱拿，到时出不出镜，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整理排位和练习仪态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反倒是等待主角休息妥当抵达现场需要耗费漫长的精力。
夏以寒如今早已习惯这样的等级区别，只是这天气着实闷热，太阳又一步一步地挪到直射她的位置，让她不由得向往起片场外那一辆辆带空调的房车。
正走神中，有人从身后快步走来。
擦肩而过时，宽大的衣袖扫过手臂，留下一阵细微的痒意。
夏以寒下意识抚过腕间，只觉得空气里似乎多了一缕熟悉的味道。
而后那人在导演面前站定，微笑打招呼时，侧脸被阳光勾勒出精美的弧度。
夏以寒看呆了两秒，而后又释然。
是做好妆发的言深，他们中午才见过，这会觉得熟悉也没什么新奇。
没有了那一身低调的黑衣，换上白色绣花长袍的他丰神俊朗，举手投足间，的确有些公子世无双的模样。
她突然庆幸方才遇见时他把脸遮了个严实，不然面对这样一张俊脸，她很难不犯错误。
导演此时显然也没想到先来的是他，一口茶水没喝完，就从椅子上弹起来：“言老师您先坐，我这就去催他们。”
说话间他已经在背后做出手势，一旁的副导演则颇有眼色地走开。
言深不愧是娱乐圈里的情商高地，顷刻间便已看清现场的情况。
瞥一眼在阳光下列队的群演，他的语气沉下来：“我去吧，总不能闲在这里看人晒太阳。”
离得最近的场务见他说完话便真的走开，拔腿就要去追，上半身刚俯冲出去，又马上收了回来，低眉顺眼地迎接一场医学奇迹。
原本头晕腿疼在房车休养的男女主，这会突然迅速出现，精神抖擞地向言深鞠躬握手，神色间看不出半点尴尬。
夏以寒隔着树影缝隙看这场乐子，忍笑忍得嘴唇都快咬破。
娱乐圈有自己的种姓制度，站在金字塔尖的人自带无上权威。
言深虽然只比他们大上一两岁，但有作品傍身又有奖项加持，是资本青睐的天选之子，便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众星捧月的对象，任何人的大牌都耍不到他身上。
夏以寒这段时间也见过与之地位相似的人，只是那位倚仗流量在手便自视甚高，一场雨中追逐的戏硬是从早拖到晚，到最后还是让替身来拍完。
她自那时起就在心里把这类人一起划进了黑名单，但凡有任何一个额外选项，都不会去他们所在的剧组耽误工夫。
今天自然是个例外，她睡晕了没看清剧组信息，就先给自己报了名，待到发现是从开机就营销满天飞的《醉翁亭》的剧组，也来不及退缩，只能暗自打气多吃一口饭就是赚。
只是没想到言深虽然在私底下遇见时有些古怪，但真到了片场，竟然如网上所说那般，真的能看到群演疾苦。
心下一阵感怀，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却再没见到那高挑的身影。
视线无意间收回时，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自己身侧的位置，这会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
“……”
头脑中突然闪现出上课走神被抓包的惊慌感，她默默站直身子，不敢再看他。
导演的号令在此时传出，下午的戏份终于正式开拍。
扮演女主的宁筱芸从院门外走进来，将要踏上前厅台阶时，忽然娇弱倒地。
夏以寒眼睛都瞪大了几分，一时不敢确定这是剧情演绎还是真的晕了。
依照她早上来时所听说的剧情，这部分情节里虽然有女主晕倒的画面，但应该是在一切都结束后，大仇得报的释然。
此时这突如其来的一倒，显然把整个群演团都惊到，离得近的甚至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导演果然喊“卡”，委婉提醒大家不要乱动。
宁筱芸跟着起身，在助理的簇拥下回到伞下，沉着脸色接过一页A4纸，扫一眼又递回去，远远地对导演喊话：
“我觉得他们的临场反应挺真实的，要不我晕倒之后，就让大家都跪下吧。”
夏以寒：“……”
在宁筱芸看剧本时她便已经了然，既然这人拿着的是飞页而非完整剧本，那么便大概率是今天临时改的戏。
此刻她只是后悔，早知道今天遇上的是这样爱改戏的演员，她就算热死也要把护膝穿上。
导演看起来没什么异议，只把她的话又对大家重复一遍，而后便再次开拍。
宁筱芸再次倒地，半秒之后又爬起来，因为被台阶硌得难受而要求更换晕倒位置。
导演一一应允，最终看着她倒在一侧有阴凉的树下才终于没了动静。
夏以寒跪下又起来地跟着忙活了几轮，这会只觉得小腿隐隐作痛，只盼着这场戏快些过去。
言深在此时上场，如神兵天降一般将她抱起。
将要进屋时，宁筱芸虚弱开口，将一些有关反派的信息告知于他。
台词一共五句，NG了八次。
夏以寒跪在地上被晒得头昏脑涨，只恨不得和她配合个双簧，反正那几句词她听下来都能记住了。
再一次开拍前，宁筱芸将自己频频失误的原因归咎于戏份不连贯，要求从晕倒环节开始拍个一镜到底。
如此便对群演也有了要求，镜头扫过的位置，每个人都能更加清晰的入镜，动作便也容不得一点含糊。
夏以寒不愿再重来几次，此刻绷紧了神经，伴随着宁筱芸的动作，直挺挺地跪下去。
动作太过生硬，膝盖毫无缓冲地磕在地上。
一阵剧痛从下半身蔓延开来，她无力支撑身体，艰难地栽倒下去。
耳畔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嘈杂，似乎有人从远处赶来，将她从滚烫的地面上托起。
她本能地抓住那人的衣领，拇指所触之处，凸起的刺绣纹样格外清晰。
头脑中短暂地闪过一丝理智，她焦急开口：
“这衣服……弄脏不用赔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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