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代,张明芳是村里的老剩女了,当时还没有“剩女”这个词,她规规矩矩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全然不顾忌父母的各种劝说,内心依旧期待着一个真正的白马王子的到来,这个想法并未道出于人,是她夜深人静时深埋于心的那一头乱撞的小鹿。
她对自己有点要求,省着钱也要买上一瓶花露水,洗漱完毕,学着黑白电视里,挺直腰背翘起兰花指,将花露水点按在耳后腕间,随后闭上双眼深呼吸仿佛被净化过的空气,想象自己是某个家族的富家小姐。
如果说有什么家务是她绝对不乐意做的,那一定是洗碗了。虽说吃不上有多少油水的菜,但总归要挤上一些洗洁精,她从报纸上可看到过关于洗洁精的报道,全然就是化学品,定是很伤手的,何况有时为了省点还要倒入开水,洗完一次感觉手越发粗糙了。
张明芳家里经营着一家小型的漆店,货是从大伯的漆厂拿的,漆店是村内首家,最近改革春风势头大好,不少人回村盖房。按道理这是一份能赚不少的店面,可是张父确是整日沉迷赌博,时间金钱大把地花费在村头巷尾的赌桌上,偶有收获便招呼着那些个“好兄弟”到镇上胡吃海喝,每每回家烂醉如泥。
自开店的这几年,张明芳听着张母应对这个情况从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到歇斯底里的大骂,到最后的沉默不语的忍耐。此时的张父正困扰于醉酒后的混沌,呓语声不绝于耳,张明芳却全然没有听到母亲的声音,她翻个身望了眼床头的夜光时钟,已是凌晨的一点,她不知道母亲该如何熬过这样的夜晚,或者说以后的夜晚。
继张父呕吐的第二次后,凌晨的四点钟的张明芳终于熬不住陷入了睡眠。
张明芳是家里的独女,她在邻村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两年前发小匆忙完婚后,又很快地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招娣”,在未来尽快的时间里她将会孕育第二个孩子。发小的老公是三代独子,年纪不小,家境很一般。多年前,他的父亲雄赳气昂地参军,可惜并未获取到功名和荣誉而是死于流弹。
她越发地排斥着与发小见面,某天,发小带着咿呀学语的女儿如往常一般,即将步入她的房间时,那张熟悉的脸上弥漫的母性光辉变成了一种巨大的不安朝她袭来,她差点控制不住把她们挡在门外,明白了这种亲如家人的友谊即将消散。
自“失去了”友谊,她戴着一顶巨大的草帽,开始游走在村后的矮山、农田、溪流间,这个时间里,她变成了大自然的一阵微风,经过又不带走任何东西。
初夏的一天,天高云远,晴空万里。
临近午时,田间的农妇们此时还面朝黄土,一股不算浓郁却引人注意的花露水味道飘散到田野,边上一名穿着褐红色麻布衫的壮硕农妇鼻尖耸动,她直起身,干燥的皮肤晒得通红,颧骨上有常年暴晒出的褐斑,她隔着田野,干燥发白的厚嘴唇发出特殊的声音,尽可能地唤起田野里的其他人的注意力。漆店张家“没人要的老丫头”难得踏出了她的深闺,只见她包得严实,头上包着粉白色的格子头巾,再戴着一顶巨大看不到脸的草帽,穿着长衣搭配过膝百褶裙、白凉鞋,臂间挽着一个竹编的菜篮子,菜篮子边上还绑着头巾同款的蝴蝶结。
张明芳迈着轻盈的步伐,越过田野,全然不留下一个半个的眼神,她讨厌死村里的八婆们了,这辈子是不可能和她们说话的。脖颈位置在她快速走动过程中透出白皙的皮肤,她有一头及腰的柔顺长发,和农妇们被晒得枯黄疏于打理的发质不同,乌黑亮泽,也不知道她从哪里买来的巨大草帽,如同一把伞顶在她的头顶,越是遮掩越是让她被蒙上神秘的面纱,男人们同样直起腰看着眼前的场景。
在两个村之间的荒野间有一条山上绵延而下的溪流,溪流最平缓的地方长了一片小野林。
正午的阳光**,她的脚板底由于步行摩擦发热,脸颊的表皮散发着滚烫的热意,嘴唇干燥,身体吸收了阳光的热度,头顶冒出汗珠,头发毛孔有点微麻,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感觉自己就快在头顶长出嫩芽了。最终在一片洁白的花丛前,她卸下防御,脱掉宽大的草帽,将滚烫的脚底踏在矮草,草面亦是有些火热的,但是大地是湿润温凉的。
一棵两人环抱粗的大树下有一片洁白的花海,花朵有拳头大小,沿着溪水边长了几米,她踏入浅溪,脚底被石子硌得生疼,溪水很凉,她轻呼出一口气,缓慢踏出几步,眼前的花球更近了,均是纯白的,像极了蝴蝶的小花,紧凑地团成一团。绿叶子看起来很普通,表面有些粗糙,只在末端长出一条细细的尖。花丛很高,微风拂过,层叠硕重的花球在眼前此起披伏,很是有趣。
她在花丛前站了许久,直到脚底有些发麻,身体热度散去不少,才想起自己随意丢在溪边的“午餐”。她挑选了一棵“梦中情树”的树下,铺开准备好的格子布,编织篮里拿出两个有些红紫泛青的小苹果,半个巴掌大的小面包,一个青灰色的瓷碟子,就这样,她赤脚盘腿坐下,捋好过膝的深蓝色百褶裙,拆开包装把小面包和两个丑苹果以一种她觉得好看的角度放在青灰色的瓷碟子里。
树影斑驳,夏阳热烈,不远处的洁白花丛刺眼极了。真口渴啊,她拿起一个明显青一些的苹果咬了一口,不甜,有些生涩的味道,她听着耳边自己咀嚼的“咔次咔次”声,试图越过眼前的树林眺望更远的那边,感受着这独处一方的野趣。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苹果才吃一半,她就觉得乏了,随手放回碟子,直接躺下,将巨大的草帽盖在头上,遮挡着日光的侵扰。树林稀疏,偶尔传来鸟叫虫鸣,微风夹带些微凉意,她的眼皮渐沉,身体出现悬浮的错觉,呼吸深沉,一觉好眠。
醒来时,由于视线的遮掩,她出现短暂的惊慌。手掌下是凹凸的平面,她眯着眼拿开帽子,坐起身来,视野出现的同时,听觉和嗅觉好像也同时回来了。
她饥肠辘辘,咬了一半的苹果已经氧化发黑,小面包也已经受到了小飞虫的光顾。她的脸颊上有醒后的红晕,抬头望向花丛,洁白的花球被午后的暖阳染上绚丽的色彩,摇曳的花球竟吸引了一小群的黄白蝴蝶,它们翩跹起舞,溪流变成一条柔软的金色缎带,潺潺不息。
她被眼前的美好吸引着,泛着困顿的脑子操纵着午睡后的迟钝步伐,溪水比午时更清凉些,她弯腰掬起一汪凉水扑于脸上,有些冰凉,一阵林间山风拂来,身体甚至打了个冷战。无所谓了,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她闭着眼睛,一扫困乏,一种自然的充盈之力让她的脸上浮现了一抹亮光。
全然化身“山林之女”的她未曾发现后来之者已观察她许久,终于
"嘿,——”
多年以后,张明芳回想起这个短暂的瞬间,除了眼前已描绘过的美景还有一个清秀的少年,一个她梦中所期待的王子的模样,在这个夕阳下,让她惊慌失措,如惊弓之鸟跌坐在水中。
没多久后的一天,雨后的傍晚,空气清新极了。
天空澄澈高远,屋前的村路拐角处有一颗大树,它如同酣畅淋漓沐浴后的巨人挺拔舒展,丰茂圆润的树冠下,一名女子正专心掐着南瓜藤,她修剪好的椭圆指甲染上绿色的汁液。
在这个农家炊烟袅袅冉起的时候,一个顿挫的脚步声传来,张明芳有些迟疑抬起头来,是几天前见过的少年郎,他依旧穿着布料精致的白衬衫,只是挽起的袖口和胸前沾满了颜料,他走到几步远位置停下,脸上有焦急过后僵硬。
“你、你好,你们这里有颜料卖吗?”他边说着边将无名指关节处未干涸的墨绿色的颜料擦在腰部的衬衫上,擦了没两下又发现不应该这样弄脏衣服,于是双手不自在地虚握起来。
张明芳掩饰住心底莫名的狂跳,缓慢站起身,放正了搭在胸前的麻花辫。
张家漆店当然没有颜料,后来少年郎在张母的热情挽留下吃了一顿晚饭。张明芳忐忑地看他在暖黄的灯光下放松下的侧颜,洗净后的手指修长干净拿着和自己手中一样的筷子,吃着母亲寡淡的农家菜,一种奇异的感觉遍布她的全身。
狭小的桌椅两人并排而坐,她留意到两人小臂的不经意触碰,不由得产生一阵心悸。如同刚吃在嘴里的南瓜苗上的绒毛,搔得心痒痒。尤其是少年郎似有若无的微笑,像南瓜尖上延长卷曲的须须,伴随枝干的飘摇,让她像是偷喝了半斤的梅子酒般。
刚放下碗筷的之时,汽车声引得犬吠唁唁,一个男人走路生风地靠近漆店,他克制着力道扣响敞开的木门,少年郎起身感谢告辞后走向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带着有些谄媚的笑容隔空朝室内的母女点头致意,随后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身旁快步而逃的人,“我的少爷,我的大哥,我求你了...”
稀疏的昏黄路灯下,一辆汽车扬长而去,留下燃烧不完全的废气和灰尘飘散在初夏的夜晚。
久等了 (如果有人在等待 哈哈 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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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张明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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