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者让你们和死人一起回去。”
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呸了一口汗水,扛着一个胶制的轮胎,路过排队等候的人群:“不然到时冻死了,一样是和死人呆一辆运输器里。”
签订协约的大约有四五百人,通行器容量有限,无法在短时间往返运送这么多人,相反运输器空间大,让他们像沙丁鱼一样挤一挤,没多久就能回黑原工厂。
等天上的能源灯熄灭,各种设备停止运行,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只能在原地度过极寒的15小时。
迩桑才苏醒那几日体会过露宿,体内的能量掉得极快,到能源灯开启时已经快见底了,连去找工作都没有能量。
他第一个登上运输器,罔顾地面的血迹,自觉往角落里站,脊背挺直,在阴影中与一具悬挂的尸体无异。
其余人陆续登上运输器,呕吐声此起彼伏,伴有低声的啜泣。
“太恐怖了。”有人说道。
“那到底是个什么机械,是不是有人在上面操控?”
“它想杀死每一个人。”
“进了福利工厂,我们还能出来吗?”
“有什么不能的,福利工厂,那是人人都想进的地方,有吃有穿有住,能赌能玩能休息!”
“……可是想要再出来就很难了,听说要缴纳许多歌妄地币。”
“总比死在外边强。”
“……”
运输器内一阵沉默。
“歌妄地人,嘁。”有人短短地说了一句。
后来便是更大的沉默。
无论是运输器运输死人留下的恶臭,还是氧气缺少导致的窒息感,或者人们极少有的紧密的肢体接触,又或者是歌妄地人这个词本身就让人无话可说,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没人再说一句话。
此时每个人都是一具尸体。
迩桑默默观察一切,将无法解答的疑惑存入数据中枢。
胳膊上的人类似乎睡着了——如果他能睡觉的话——一直没有动静,只有迩桑刻意调动感应接收器,才能发觉他仍然在自己身上,呼吸频率微不可察。
有些奇怪。
他竟然遇到了一只黑色的、极具延展性的、有一点点智慧的、非生物人类。
运输车将上百号人送到黑原福利工厂的公共洗浴室,他们领取洗漱用品进行洗浴,洗浴结束后按照指示对接三极信息系统,再从另一个出口前往住宿区。
整个流程十分完善,每人都顺利地在休息区领取生活物资,前往自己的寝室。
天穹的能源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熄灭,黑夜搅拌周围的景物,让人眩晕,只有远方散落的通天圆柱散发微光。
初来乍到的人类穿着绿色工作服,在寒冷中对刚才的洗浴惊叹不已。
黑原区常年干燥,水勉强够用,不工作的人,可能一生也洗不上几次澡。
迩桑走在人群末尾听他们闲聊,同时借着幽暗的光线录入途经路线。
地面还有余温,但也算冷,他们迅速经过几个岔路口,人群分流,只有零星几个人走向同一个方向。
他们是住在同一休息区的员工,听他们聊天得知,他们是同一间寝室。
“我们有1、2、3……8、9,9个人住一起。”
莉女士走在中间,猛地回头:“最后面还有一个。”
迩桑相对歌妄地男人的体型来说过于瘦了些,隐没在别人身后差点没能发现。他探出半个身子,冲莉女士友好一笑。
“哦对,”那人头也不回,兴致缺缺,“10个人没错。”
不过他们不知道,现在这里有11个人。
迩桑动了动手臂,人类在上面。
寝室有七楼,占地面积不得而知。他们的寝室在一楼拐角处,寝室门缝透出光,里面的人似乎还没睡,隐约有些动静。
一行人直接打开门,鱼贯而入,寝室里的十个人熟视无睹,双方都没有打招呼。迩桑同样保持沉默。
中间床位上,一个裸着上半身的寸头半靠墙壁抽烟,撩起耷拉的眼皮,瞟过每一个人,目光最后落在迩桑身上。
迩桑微扬唇角,浅淡的笑容正适合午夜静谧的环境,他的脸像黑夜里暖橙温热的烛光。
寝室是大通铺,二十张五十公分高的床两列排开,床铺左右贴在一起,床头靠墙,床尾相对,中间留出一条供两人错开位置的通道,窗与门笔直相对。
十张空床夹在其他人中间,过分局促,有睡着的人已经滚了半个身子到空床位上,要是有人再想睡上去,就不得不将人挪开。
对选择进入福利工厂的人来说,他们只需要一个能躺下的地方就行。
迩桑抱着生活物资站在门口,等他们迅速选完床位,才走向最后一个床位,寸头的旁边。
寸头笑嘻嘻踢醒旁边蜷成一团的男性:“亲爱的,来,给新人铺个床。”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男生,应该是刚出培育所没多久,骨架勉强撑起身上的一层皮。
他迷迷糊糊地搓眼,就要接迩桑放在床尾的物资。
迩桑婉拒:“谢谢,我会铺床。”
他之前住破烂小屋时,数据中枢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根本没有存储相关知识,他只能在庞大的数据里东拼西凑,询问他人,才将小屋布置妥当。
经过学习,他现在能很好地完成这些日常事项。
男生拽住物资包一角,比寸头来得强硬,语速急促:“我帮你。”
迩桑听出他的急切,只能微笑:“感谢你,你人真好。”
莉女士躺下后暗自留意他们,听到迩桑完全没弄清状况,不由反感,习惯性地嗤笑。
寸头瞟她,莉女士噤音,躺进一男一女中间,闭上眼。
她突然有些想念乱糟糟的棚户区了。
工厂只为新人准备了一张床单,男生很快就铺完,扭头看寸头。
寸头又踢他一脚:“亲爱的,睡去。”
男生躺下,又将身体蜷起来,被踢过的腿部轻轻抽搐。
B极人常做苦力,通常一脚下去能让人青紫几天。
迩桑不疾不徐再次道谢,引起对面打牌的几人嘲讽。
迩桑躺上床,寸头男的语言表达和行为反差过大,自己的行为基本从男生的行为出发,是目前的最优选。
胳膊上的人类稍稍动弹,似乎醒了,向肩膀移动一小段距离。
迩桑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闭上双眼,开启睡眠模式。
不知道肩膀上的人类是否需要一张床,他似乎不会说话,交流起来有些困难。
要是这个人类会手语也行,他看起来能进行简单的表达。
寸头打量迩桑极为少见的睡相,笑着问:“你们怎么进来的?”
迩桑闻言睁开眼,神清目明,偏头看着他,一板一眼叙述此次事件:“黑原17区发生机械混乱,死亡两百余人,伤一千人左右,机械生物破坏了太多房子,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去。”
寸头恍然大悟,笑道:“哦,听说外面最近死了很多人,真惨啊。”
迩桑适时露出伤心的表情:“是的,我希望大家都能存活。”
他说的话太奇怪,真挚到令人发笑。
对床打牌的一个筋肉大汉抬头,问道:“你知道圣母吗?”
迩桑坐起来回答他:“是久远年岁中一位宗教创始人的母亲,她第一个恳请施行神迹。”
“母亲?”“你在胡乱说什么?”“进来个傻子。”
他们笑成一团,其他人被闹醒,男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莉女士冷冷地盯着迩桑。
迩桑不为所动,做出些失落的表情,中枢的数据流不断汇集成型。
寸头关心地握住他的手,脸上的憎恶十分夸张:“你们可别捉弄他,他人这么好。”
一圈人又笑了。
寸头掐了烟,扔进男生头边的金属缸,让迩桑睡觉,自己也顺势躺下。
“我叫多德,你叫什么?”
“迩桑。”
“很少见的姓名。”多德侧过身来,观摩他的睡姿。
“是的。晚安,多德先生。”迩桑抽回被他紧握的手,放在腹部,两次闭上双眼。
“我们可以多聊聊。你很好看。”多德搭上他的腰,笑眯的眼更弯一些。
他从未见过这么耐看的货色,暗沉的绿色在这人身上,就是绿叶配红花,扎眼得很。
“谢谢。”迩桑沉默,并不认为这是友好的赞美,直言道,“多德先生,请注意你的行为。”
多德摸到他的胳膊,隔着粗糙的衣物摩挲:“没关系,我会照顾好你。”
迩桑开始挣扎,多德暴起,用折断骨头的手劲钉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腰,翻身就要骑上来。
迩桑蹙眉,数据中枢发出低频率的警报,不得不在多德跨坐上来时抓住他的胳膊,抬膝顶开他。
仿生人强大的腿部力量足以撬动一个重心不稳的人,多德尾椎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往前翻滚,慌乱中要抓住迩桑,迩桑却早床尾滑去,扯住他的手腕按在床上。
多德背部砸在床头的墙上,两条腿扭曲岔开,像眼皮一样无力地耷在身体两侧。
他头晕眼花,半空散开一片雾,遮住曼妙的背影。
迩桑松开他的手腕,面向目瞪口呆的众人坐直身体,微微皱眉。
“多德先生,请早点休息。”
筋肉大汉站起来,挡住房间顶上大半的灯光,呸一口把红屁股的烟蒂吐在迩桑床上,刚摸的一手纸牌在迩桑脸前洋洋洒洒落下。
有人吊高嗓子警告:“维尔马,打死人,你也没命活!”
床褥被烧了个窟窿,迩桑拾起烟头,扭头看向维尔马,这人高大得有种看机械生物的错觉,他点点头,浅笑浓烈了些:“抱歉,打扰你们休息了,我出去一下厕所。”
维尔马盯着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迩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离开寝室,背后的门不知在谁的授意下关上,啪嗒落锁。
夜晚的歌妄地十分寒冷,但只要有建筑,就能接上地面的供暖系统,房间以此达到恒温。
夜更深的时候,建筑外的地面会降到零度以下。
福利工厂有相对的保暖措施,房间外的人不至于冻死,但总是得受点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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