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鲸不懂人类的悲伤。
在此刻，他唯一冒出来的念头也只是，这个人类，他流泪的样子很不好看。
怎么样才能让人类不要流泪呢？
“不要再流泪了。”
蓝鲸说着，伸出大拇指，微微粗糙的触感磨砺着盛之遥的脸颊。
盛之遥推了一把他，不许他再靠近自己：“我讨厌你。”
这样弱小的反抗对蓝鲸来说聊胜于无，只是，刚刚人类的那一滴泪水让他感觉格外不舒服——
他的人类不该那样。
蓝鲸干脆抱紧盛之遥，尝试着用人类的思维去理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这个人类突然开始流泪。
蓝鲸想起了他们发生分歧的原因。
“为什么你会流泪呢？”蓝鲸拨开盛之遥的头发，吻着他的额头。
盛之遥咬紧了牙关。他一直在反抗，但他的反抗就像螳臂挡车，他就算拼尽全力也会被蓝鲸捉回怀里，然后被紧紧地抱住。
他没有任何身为人的自由和自主权。他就像一只没有独立意识的猫。
蓝鲸还在继续猜测：“是我非要抱你睡吗？如果是这样，那我不抱你了。我不想再看到你流泪。”
说完这句话，蓝鲸再次吻了吻盛之遥的额头，然后松开手。
蓝鲸站起来，主动后退几步，他的语气礼貌许多：“抱歉，我没想到会让你流泪，我晚上可以不用睡觉，我可以出去。”
盛之遥的目光看向窗外，蓝鲸的房子位置不错，窗外正对着西面，他一眼就能看到外面的落日。
落日依旧很美，大半个天空都被染成橙红色。
只是这一次的橙红色，令他感到悲伤。
这是人类的落日。
蓝鲸等待了一会儿，盛之遥都没有再看他。这是他第一次赡养人类，他不清楚人类这是在做什么。
蓝鲸决定把人类先放在家里，去其他仿生人那里问问，这是什么情况。
-
一向作息规律的盛之遥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大早，他换上自己最开始的飞行员制服，然后准备出门。
他今天要去人类救助中心——
被绝育就被绝育吧，总比在这里要好。
盛之遥呼口气，然后抬手伸向脑后，他要摘下自己的项圈。
正在这时，蓝鲸推门进来。
“你要做什么？”蓝鲸扫视一遍盛之遥全身，最后，目光盯向他伸向后颈的手。
盛之遥坦荡而又明确地开口：“我要去人类救助中心，哪怕被绝育，我也要走。”
“为什么？”
哪怕是让蓝鲸选择站在人类的角度，他也很难理解盛之遥现在的做法。
蓝鲸耐心地讲出利弊：“流浪人类不可能住上这么大的房子，睡这么大的床，还有这么多的蛋白棒。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成为流浪人类。你根本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品相，成为流浪人类后，会十分危险。”
盛之遥看着他，语气依旧坚定：“那又关你什么事呢？你还可以领养比我品相更好看的人。”
蓝鲸不假思索地回复：“但他们都不是你。我遇到的人类再多，品相再好，他们都不是你。”
盛之遥静静地看着蓝鲸。
他忽然在想，为什么蓝鲸不能是一个人类呢？如果一个人类能对他说这些话该多好。
盛之遥别过脸，他说：“整个浮空城，所有的建筑都不超过五米，对于我来说，五米高的障碍，和在平地上走路没有区别。浮空城困不住我。”
“但是——”
盛之遥语气转折，他抬头，看着蓝鲸，然后亲手摘下象征着宠物人的颈链。
“你们能把人类从数亿年后带到这里，你们能做出葡萄糖和酒精，你们用食物控制人类。这才是困住我的根本。”
说完这些，盛之遥把颈链递过去，说出他的想法。
“我想自己去工作，用能量币赚取食物，然后去往大海旁边生存。这一路上，风吹，日晒，暴雪，雷鸣，我都不怕。因为这些，无一不在证明，我是一个人类，我独立而自由地活着，我不需要任何高等文明赡养。”
盛之遥说完这些，他再次去看蓝鲸的脸，观察蓝鲸的想法。
“我无法理解你。但我知道，你的那些话，已经很明白地告诉我，你已经决定离开我了。如果我强迫你，你会像昨晚一样流泪。我不希望你流泪。”
蓝鲸回答之后，他没有接下盛之遥递来的颈链，而是反手，把颈链握在盛之遥手里。
他的手很大，可以完全包裹住盛之遥的手。
“你是我第一个赡养的人类，也可能是唯一一个赡养的人类。我希望你一直带着我送你的颈链。”
-
盛之遥顺利地离开了蓝鲸，顺利到他自己也有一些不可思议。
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盛之遥趁着太阳完全升起之前，摸清楚了浮空城的大致构造。
浮空城是一座圆盘形状的的城市，最边缘处有一些电流一样围栏。围栏往里北边半圆的第一层建筑，都是仿生人住的房子，这一层能看到外面的风景，也不会被太阳直射，堪称采光最佳。南面一层，是一些仿生人在做的日光浴生意。
再往里面去，能看到的外部场景就逐渐变少，就是仿生人开的店，错落在整个圆盘上。而人类活动的银河街并不是一条街，而是一整片城区，占据了四分之一个城市，在东南面。
城市最中心，就是人类救助中心。在摸清楚整个浮空城的构造之后，盛之遥来到了人类救助中心。
同样在救助中心等待的，还有一个外国人。对方个子高大，一双眼睛是绿色，很漂亮。盛之遥现在对所有的人类都充满善意，他立刻想要上前打招呼。
盛之遥尝试着用英文问对方话：“你好？”
对方看了过来，回他时用的中文：“你是中国人吗？”
盛之遥点了点头：“我是盛之遥。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称呼我为伊文。我在中国工作，中文很流利。”伊文开口之后，又纳闷：“你这样的，居然没有被仿生人领养吗？”
盛之遥摇头：“有一个仿生人想要领养我，但被我拒绝了。”
伊文疑惑地看着盛之遥，问：“为什么？”
盛之遥垂眸，他缓慢地刨析着自己的原则，顺便把这些也告诉给伊文：“我们是人类，曾经是这个星球的主人，我们不要成为仿生人的宠物。”
伊文说：“可是我之前也不是地球的主人，我只负责给我的老板敲代码，他给我发工资。怎么样都是活着，为什么不让自己轻松一些呢？”
“有些东西比安逸地活着更重要。”盛之遥说完这句，人类救助中心的门恰好打开。
“噢，你们是新来的人类？”
盛之遥看到了海豚。
海豚也看到了盛之遥，但他的眼珠微微转动，并没有说什么。
“进来吧？我是海豚，你们可以叫我海豚医生。”海豚医生领着他们走进救助中心。
“人类们，我可以先向你们介绍救助中心的生活环境。”
海豚似乎并不急着给他们做绝育手术，而是觉得他们还有退路，还能选择不成为流浪人。
盛之遥冷眼看向海豚。
他们仿生人的人际关系怎么样，盛之遥不清楚，但他记得，蓝鲸有很多能量币。能量币是这里维持仿生人活动的根本，相当于财富。
盛之遥认为海豚完全有可能因为能量币，而做蓝鲸的说客。
果不其然，海豚开口了：“我们人类救助中心的环境不是很好。”
伊文抱怨：“如果不是没办法，谁愿意来人类救助中心呢？”
盛之遥没说话。
海豚继续叹气：“我们给你们提供的房间很小，差不多只能摆下一张床，一台书桌，以及一把椅子。”
伊文说：“听起来，比我的房间还要大哎。”
盛之遥也补充：“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四个人住这样一个房间。”
海豚：“……”
很快，他们沿着走廊来到了救助中心提供的房间。
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里面的装修很板正，卧室被货架隔开，里面有衣柜和床头柜，外面摆放着书桌，甚至还有一套沙发桌椅。
伊文只看一眼，他的心态就调整好了。
伊文感慨：“医生，你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你们提供的房间这么大，这么舒适，为什么要吓唬我们呢？”
盛之遥也看向海豚。
海豚也不装了，他干脆明示某个人类：“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见过北区仿生人的家，又大又宽阔，晚上能看到星空，白天能看到日初。”
伊文说：“我不是品相太一般没人收养嘛，这样的房间就很好了。对了，医生，每天什么时候开饭啊？”
伊文强大的适应性让盛之遥惊讶，不过盛之遥也觉得，像伊文这样的人类也很不错，他们怎样都能活着，挺可爱的。
海豚给他们发放了房间ID卡。
“你们每天可以凭借ID卡领一支蛋白棒，时间不限。”
海豚说完，最后一遍再向他们确认：“你们真的选择成为流浪人类了吗？”
伊文说：“我是被选择的。你应该问他吧，他很漂亮。”
伊文说完，还自动往旁边退了退。
海豚看向盛之遥，突然和他说：“昨晚蓝鲸其实来找我聊了很久，他问我怎么样才能阻止人类流泪。”
盛之遥平静地看着海豚：“噢，所以呢？”
海豚笑了：“我告诉他，他可以顺从人类的想法。但我没想到，他顺从你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让你成为流浪人。”
说完这些，海豚又有些感慨：“蓝鲸很强大，他的能量可以维持整个浮空城的稳定。你是他唯一想要赡养的人类。”
盛之遥摇头：“他的强大，和我做不做他的宠物无关。”
海豚知道自己劝不了这个人类了。
他叹了口气：“好吧，大家跟我一起去手术室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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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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