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猛禽的双翼仿佛卷起了飓风,白熵猝不及防间只来得及看到那双黄铜一般的眼睛,在锋利鸟喙袭来的不解与惊慌中,本能地向后倒去。
折叠椅禁不起这样突然的举动,慌乱之中丧失了稳定性,连带着白熵整个人瞬间向后倒去。
灰色的天花板如同阴云一般压在眼前,白熵整个人如坠黑暗。系统爆发出尖锐的警告声,白熵本能地闭上眼睛,同事身体侧翻,以保证坠落的时候可以保护更脆弱的头部和颈部。
然而当他的手掌落下的时候,掌心碰触的,却并非冰冷的瓷砖地板,而是一方有些扎人地草地。
身体似乎压断了几根草茎,有青草的味道钻进鼻腔里,连带着投射到眼帘上的清晰日光,一切都显示出,这里已经不是他刚刚所在的那间冰冷的小房间了。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过快的场景的转换,让白熵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警惕又觉察地倏然睁开双眼,清亮的阳光瞬间照亮了他眼底的电子数据。
透明一般的空气,让半空的阳光毫无阻拦。这让白熵不得已只能伸出手,勉强遮挡了一下这过于耀眼的光芒。而在手掌的阴影之中,白熵也逐渐能分辨出眼前的景象了。
沈恪说这里是意识海,但白熵几乎可以肯定,这里绝不是普通的意识海。
它没有白熵遇见过的意识海那样阴暗、压抑、昏沉,反而带着一种少年人似的活力四射,就像是天空中的阳光、青天和白云一样。像是透彻的空气、像是清亮的流水,它照顾着那一段青葱一般美好的岁月,就像是白熵现在身处的青草的山坡一样。
有微凉的风吹过来,吹动了潜伏在草地中的蒲公英。
毛茸茸的白色小雨伞飞了起来,随着风的卷动,飞向白云的间隙中。
“你醒啦。”
一个少年人的声音,却忽然出现在白熵的身后。这让白熵一个激灵,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去。
光芒里,落着一个少年的身影。白熵看不清晰,只依稀分辨出他不算特别高的身姿,还有一条漂亮的长马尾辫。
少年在背光里,向白熵伸出了手。
那是一双干净却并不纤细的手,带了些岁月的痕迹,却又不肯脱离少年人的稚嫩。
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白熵绝对不会接受这双手的好意,毕竟意识海中的云灵体也是魇兽创造出来的。可面对少年的这双手,他却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毫不排斥地握了上去。
暖暖又软软的手心,没有恐怖,仿佛只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另外还有一股,白熵自己都说不上来的,熟悉又陌生的力量。
于是他牵着这双手,在少年的借力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风吹过他们的耳畔,蒲公英飞过他们相似的发梢,少年人的眉目在白熵的眼底清晰了起来。
而那张脸,却让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狠狠一震。
他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看着眼前的少年,又如同那少年,隔着时光在同自己对望。
他们明明有着不一样的年纪,不一样的身高,但那少年的眉眼,同白熵几乎没有任何的差别——不,或许还是有差别的,毕竟白熵比他的年纪要大一些。但白熵坚信,如果自己有17岁的话,他应该就是这少年的模样。
而这少年,也终将成长为自己。
时光的镜子照在两个人的身上,白熵有些错乱的系统,却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是……沈云汲?”
白熵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把那个名字脱口而出了。他瞬间察觉到自己的失礼,慌忙想要抱歉,可那少年却并不在意地笑了起来,甚至也没有甩开白熵的手,而是坦然道:“是啊,我就是沈云汲。”
沈云汲,那个曾经只出现在别人口头的名字,现在,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错乱几乎让白熵的仿生精神图景又要产生错乱的“澎湃”,他不能理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恍惚中再度开口询问,道:“不……但是你应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忍心说出那种残酷的词汇,可沈云汲似乎并不在意。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他又笑起来,像是这半空中明媚的阳光,“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已经死了?”
白熵沉默没有应答,那是他从那些只言片语中分析出的结果。
沈云汲却从白熵的沉默中读懂了他的想法,他毫不忌讳地微笑起来,声音平和而活泼,不见悲伤,道:“是的,你猜的没错,我确实已经死了。”他接受着自己的死亡,就像是在面对他人的生死一样。
可这种平和,却让白熵的内心激荡着。喧嚣的风似乎在回应他的内心,他怜悯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道:“人死不能复生,灵魂也将消散,你又如何在这里?”
是鬼魅,还是借尸还魂?
可无论是哪一种,白熵却都不会觉得恐惧。
少年也并不觉得白熵的询问幼稚,实际上,他又笑了起来,像是要介绍一个新鲜事物一样,甚至有些调皮地故作询问,道:“你觉得,现在你在哪里呢?”他笑着,如同那半空的阳光一样明媚。
意识海三个字,几乎要从白熵的口中脱口而出。而在张口的瞬间,他便觉得不对劲了。
这里并没有魇兽,自然也不存在那样压抑的意识海。而之前沈恪却又说这里是“意识海”……一种大胆的猜测,在白熵的系统中被筛选了出来。可他却又觉得这样的答案是不正确的,以至于他并未回应,只是摇了摇头。
沈云汲却还是从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他心中的答案。他露出些遗憾的笑意来,道:“你分析的没有错,这里确实是意识海,但并非传统意义的意识海。或者换句话说,这里是一个精神图景。是我的精神图景——”
“也是你的精神图景。”
风在草地上留下影子,天边的云朵变换成一条巨大如同鲸鱼版的文鳐鱼,吸引着白熵的文鳐鱼向它的方向游去。
巨鱼与小鱼,隔着蓝天的水池游弋,阳光,是碧波的涟漪。
可白熵却仿佛看不懂这些了,他看着天空的湖面,眼底的电子数据在震颤中,困惑地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们拥有同样的灵魂啊。”少年的沈云汲并不意外白熵的震惊,他笑着,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一样,满眼的欣慰,道:“阿熵你明白吗?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亲昵的呼唤瞬间波动了白熵的思绪,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却又有些惶恐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我一直都在看着呢。”沈云汲丝毫没有掩饰,“我一直在看‘我’。”白熵经历的所有事情,沈云汲都知道。
这种被人监视一般的恐惧,瞬间让白熵有些惊恐起来,他摇着头,像是要否定什么一样,道:“不,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我不是你的替代品。”他像是要宣誓一般,强调自己的不同。
而这种宣誓,却又让沈云汲高兴起来,他似乎很开心见到白熵这样的反应,却又耐心下来为他解惑,道:“你当然是不可取代的,我也一样。前半生,我的名字叫‘沈云汲’。但沈云汲已经死在了他的17岁,所以后半生,他改名换姓了。阿熵,我是你,但只是过去。你是我,但是我到不了的未来。”
“你是我的延续,是我的后半生。”
沈云汲说得那样郑重,白熵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的意思。然而此时的白熵,却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他看着沈云汲那张与自己几乎毫无差别的面孔,笃定道:“可是我知道,他在通过我的眼睛看着谁。”
作为仿生人,白熵不具备曾经的记忆,他自然已经明白,今日陆宴对自己的所有态度,都是因为谁而起。
明了的一瞬间,白熵几乎产生了一种酸涩的情绪。他失落,却又知道自己不应该失落。他觉得亵渎和僭越,他仿佛觉得,那颗机械心脏,也生出了什么肉芽,要破开他的身体,生长出来了。
沈云汲知道白熵嘴里的他是谁,可正是因为知道,那少年又笑了起来,拍着白熵的手,道:“怎么会呢,阿熵,怎么会呢?你同他去了那么多的意识海,同他出生入死,又为他治疗。我知道,他因为失忆症的原因,曾经忘掉了我,忘掉了很多事情。”
“但是阿熵,在他恢复记忆之前,他就已经爱上你了啊。”
他笑着,像是对新人的祝福一般,刮起天边的一阵微风,将纯白的蒲公英送到白熵的眼前。那吹来的每一朵,上面似乎都带着白熵与陆宴共同的记忆。
记忆是骗不了人的,白熵又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看到陆宴高大的身影,看到也笑着,牵着自己的手,安慰地拍着自己的手背。
[阿熵——]
他几乎听见陆宴又在叫他,熟悉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畔,却仿佛刺激一般,让白熵的心口猛地抽搐了起来,被迫地,他仓皇地低下头去,仿佛要掩盖酸楚眼角落下的那一滴泪光。
草叶颤动着,接住了这一滴晶莹。白熵却还低着头,他眼底的电子数据一片清澈的混乱,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迷茫地开口,喃喃的,像是在求助一般,道:“我不明白……”
“对不起,我不明白……”
他吸了吸鼻子,终于重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沈云汲,道:“我不明白……但是,但是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我只想成为白熵,成为一个独立的人。如果可以爱的话,我希望陆先生,可以爱上我。”
宣誓一般的话语,似乎在青绿色中回荡,天空的云朵却似乎被这些话语烫到了一般,伴随着一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轰鸣声,似乎有闪电撕裂了天空,
白熵和沈云汲几乎在同一时间抬头看去,却只见原本干净透亮的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出现了一团烧灼的火球。而那火球却又在半空中展开巨大的翅膀,如同一只火鸟一般,强硬地闯进这个世界里。
“阿熵——!”
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唤声,真实地落进白熵的耳朵里。他在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却又立刻分辨出它的真实性,以至于白熵甚至将沈云汲甩开,踉跄地要去拥抱那团从天而降的火焰。
“陆先生——!?”
他惊愕的张开双臂,在一片并不撩人的炽热中,猛地接下那坠入怀中的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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