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到来，让季余无法去店里，甚至他都无法从床上下来，他的全身好像散架一样疼痛难忍。床头柜上的止痛药已经空了两盒了，他起身准备再吃一颗的时候，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的陈叔知道季余现在肯定不好受，这些天拖了很多关系给季余找医生，最后在老友的推荐下，给他安排了一个人民医院的中医。
“时间都给你安排好了，那边也都打好招呼了，你下午去看看。”
电话挂断，季余仰躺在床上，屋内的空调恒温二十五度，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外面飘着丝丝细雨，刮着小风，他们好像顺着房子的哪个缝隙钻了进来，进入了季余的骨头缝里。
就这样他在床上躺到了下午，很快就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季余从床上爬起来，拿过一旁的拐棍杵在地上，踉踉跄跄的进了卫生间。镜子里人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气。因为疼痛，他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瘦了很多。
出门前他看了眼天气，外面此刻只有十几度，正是穿外套风衣的时候，可他却返回到卧室拿了一件长款大衣穿上。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他想要退缩，可想到这个机会是陈局求来的，他还是出了门。
对方就在花店对面的医院，他打了个车很快就到了，然后顺着指示牌来到了中医楼二楼的康复科。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是诊室办公室，依稀可以听见不同人的惨叫声。
季余想到陈叔告诉他，对方是康复科的主任，今天在七诊室坐诊。他穿梭在人群中，身边不断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全然不在意。很快找到了七诊室，看着紧闭着房门，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然后敲响了门。
“请进。”
里面的声音有些沉闷，季余打开门走进去，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白大褂正在整理治疗用的工具，转身那一刻，两人对上了眼，季余从方隐年的眼中看到了惊喜。
“是你，花店老板，我们真是有缘分啊。”
季余也没想到这么巧，更没想到对方这么年轻竟然是个主任了。他应了一声后强装正常朝屋内走，方隐年直接让他躺到诊疗床上。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你的右腿，估计情况很严重吧。”
说着季余已经躺到了床上，方隐年挤了泵消毒液给自己的手消毒后，准备去掀开季余的裤腿。下一秒他的手肘被季余抓住，力气不小，方隐年微微皱眉，季余很快松了手
“不好意思，条件反射了。”
“没事，你躺好吧，顺便把情况跟我介绍一下。”
季余没有说话，方隐年挑了下眉然后去拉季余的裤腿，随着裤腿缓缓上拉，他的笑意霎那间消失，眼底的打趣也荡然无存。
随着裤腿被拉到膝盖以上，季余的右腿完全的暴露在方隐年的眼中，屋内的空气近乎静止，方隐年的呼吸逐渐加重。
“我之前因为一次意外右腿截肢了，但是当时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导致现在一到阴雨天就疼，看了很多医生，也喝了很多药，都没解决。”
季余的语气平稳，好似说的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一样。方隐年没有出声，他拿掉了季余的假肢，然后观察起了截肢切面，随后按压了季余大腿的几处位置。
床上人的脸色越来越白，为了压制自己的叫声，季余还咬紧嘴唇直到最后他的唇周发白方隐年才停手。
“情况不是很乐观，最糟糕的是你要面临二次截肢。”
这个情况不止一个医生说过，季余也只是点头没说什么，方隐年拿起一旁的银针，准备暂时先给季余来上一个疗程。随着第一针下去，一股酸麻感流遍全身，紧接着是第二针，第三针，季余能很清晰的感知到那些针落在腿上什么位置，可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方隐年的视线时不时会看季余一眼，很快又收回来。等针灸扎好后，方隐年又推来了机器，准备给季余热灸一下。他想到了季余刚刚的忍耐程度，还是提前说了一声
“这个可能会有些疼，你等会也别忍着，一直忍着对身体也不好。”
“嗯，好。”
机器被打开后，季余很明显感觉到疼痛上升，他下意识呻吟了一声，然后赶紧咬住嘴唇。方隐年有些生气病人不听自己的嘱咐，他挤了泵消毒液给手消毒后，按在了季余的唇角
“松开。”
鼻间骤然被消毒水的味道侵占，季余猛地松开嘴唇，方隐年的手立马按在了季余的嘴唇上，有些软。他看了眼正在出神的季余，眼疾手快的拔掉了一根针，顷刻间所有的疼痛汇集到了那个位置。
季余叫出了声，他又想咬住嘴唇，却不想方隐年的指尖直接压住了他的上颚。嘴里的异物感很明显，可季余没办法反抗，鼻间全部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余有些昏昏沉沉，方隐年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他先是撤掉机器，然后开始给季余拔针。随着一根根银针被拔出，季余感觉右腿舒服了很多，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暖意在全身流转。
“暂时先别起来，等会给我看看你身上其他的伤。”
季余拉裤脚的手顿住，他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疤痕，立马拒绝
“不用了，其他的没什么问题。”
不料方隐年坐在椅子上转了个身，然后蹬了一脚椅子滑行到了季余面前，双手撑在诊疗床上。季余侧脸看向方隐年，这个角度，方隐年正好帮他遮挡了一部分灯光。
“我是医生，我能很清楚的看到你身上到底哪里还有伤。既然你现在是我的病人，那我必须要对你负责到底。”
不给季余反驳的机会，方隐年已经站在了季余面前，没办法医生的眼神很有压迫感，季余只能脱掉身上的外套。可屋内并没有刚进来那时冷，他这才注意到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空调。
随着季余把身上最后一件内搭脱掉，方隐年终于可以清楚的看到季余身上的伤疤，不管是胸口还是后背，都有很多刀伤愈合的痕迹。肩胛骨那里似乎被什么贯穿过，现在看着还有些触目惊心。
“你”该说什么？想说什么？在这一刻，方隐年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说话了。语言在这一刻显得很苍白无力。
季余还以为方隐年是被自己身上的伤吓到了，刚想把衣服穿上，手就被按住了。
“别动。”
之后的时间里，方隐年的手一直在季余身上游走，很快方隐年的脸上出现了汗珠，季余因为疼痛也流了汗。等到结束后，方隐年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季余从床上下来，感觉身上好像被打通了一般，浑身有力，要是现在让他去跑个几公里可能也不在话下。他刚想把假肢穿上就被方隐年阻止了
“等会我带你去拍个片子，看看截肢的断面，实在是很不理想的话我还是建议你趁早截肢。拖下去不是个办法，时间久了反而不好处理。”
床上的季余知道方隐年这是好心，可他还不想那么做，或者换句话说，他这条腿还需要做些什么，暂时还不能截肢。
“嗯，我会看着办的。”
方隐年知道季余不会听自己的话，他给季余开了一些中药，随即想到了什么拿出了手机调出自己的私人二维码放到了季余面前
“加个联系方式，你接下来要经常来这边做治疗，时间我会后续通知你的。”
季余看着面前的二维码，什么也没说就添加了好友。方隐年看到聊天框弹出，他微微挑眉，看样子这个是私人微信了。季余的头像是他喜欢的向日葵，微信名很简单，就一个字，等。
单子开好后，方隐年叫来了外面的护士推一辆轮椅过来，季余想要拒绝还没起身，他的整个身子就腾空而起。感受到危机的他下意识绷紧身子扣住了方隐年的脖子，害的方隐年一个踉跄差点连带着季余摔倒。
等把季余放在轮椅上，脖子上的窒息感才消失，他站在一边扶着桌子摸着脖子抱怨
“我是在救你，你能放松一点吗？这样活着不累吗？”
“抱歉。”季余只有这一句话，方隐年也不在乎，他整理好了刚刚弄乱的衣服，然后推着季余出门。
现在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十分钟，但他刚刚已经联系好了同事，所以他们到影像科的时候，一号机房门口已经有一个医生在等着了。
对方看到方隐年推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本来还八卦的心思一下子消失了，但在看到方隐年下意识给轮椅上的男人盖腿的时候，他的太阳穴狂跳。
“麻烦你了，给他做一个全身扫描尤其是肩胛骨跟右腿截肢那里，还有重要部位做一下防护。”
就这样，全程季余没有说话的权利，等到仪器停下来后，季余才松了口气。上轮椅的时候他拒绝了方隐年的搀扶，自己上了轮椅。那边同事许戈已经把季余的影像资料传到了方隐年电脑里，两人回到办公室后，季余开始给自己穿戴假肢，方隐年则是看起了影像。
出乎意料的是，股骨跟髌骨之间似乎有个东西卡在那里，形状很像是一颗子弹。想到这里，方隐年的眉心狂跳，他不动声色的看了季余后收回了视线。
靠近股骨的位置分散着不少细小的弹片，他们已经开始腐蚀股骨。走起路来一定是折磨。上半身的其他地方还算好，只要多加注意养护就好了。就是肩胛骨那里，通过三维重建，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季余那里的骨头有很明显的凹陷。
季余收拾好之后就安静的坐在一边，也不打扰方隐年，他想着等会从医院离开，去花店一趟，该打扫的打扫一下，过段时间梅雨季过去，店就开门。
“走吧，去拿药。”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今天多少钱，我转给你。”
走到门口的方隐年突然转过身，跟在后面的季余没注意直接贴了上去，瞬间两人呼吸相贴，都能感受到彼此的热度。季余猛然往后退两步，连忙道歉。
方隐年脱掉身上的白大褂挂在了门后面，然后走到水龙头那里洗了洗手，又朝着季余招手
“医院的细菌很多，过来洗洗手消一下毒。”
季余老实的洗手消毒，之后跟着方隐年出去。外面已经没有病人了，就连医生护士也都已经下班了，天色也暗了下来。两人的脚步声走在空旷的走廊上有些嘈杂，但季余能感觉到方隐年慢下来的脚步。
“要是真想感谢我，那就等会请我吃顿饭吧。我这人就喜欢吃饭。”
啊？
中药拿取窗口到了，里面的护士一看到是方隐年，立马笑了
“呦，方医生亲自过来取药啊，咋啦生病啦？”
方隐年笑着摆手“不是，给朋友开了点药。”
不再多说什么，两人走出了医院，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风倒是大了不少。季余的碎发被刮得有些乱，可他丝毫没有感觉到身上的不适，甚至那股暖意至今都没有消失。
他看着走在前面的方隐年，上下打量着他。个子很高，比季余高大半个头，身材也很好，偶尔能看到健身的痕迹，穿戴很讲究，言谈举止都彰显着身份不一般的象征。他有看到康复科门口挂着的医生简章，方隐年现在才三十二岁，比自己小两岁。
“季余，如果可以能给我包一束向日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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