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个人天生合你眼缘?他读书时低垂的眼睫,拿笔的姿势,和人说话的神态,都让你觉得妥帖。
林放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子坦荡。
何愁眠不知道这是一见钟情,他不常见到林放,偶尔见到也只是远远观察林放,像人类观察星星。
但有一天他发现,他的星星不会发光了。
打碎厕所玻璃后,再去学校就被老师逮进办公室,何愁眠鬼使神差辩解一句:“我是看见有一群人把林放围在厕所……”
他话没说完,那老师嘀咕道,“又是林放。”
转头冲人讲:“李老师,你们班林放又和人闹了吧,你叫来问问呢。”
本来是心血来潮做的一件事,这下在他心上扎了根。
何愁眠就这样从水里捧起他的星星。
明明语言造就的大多是虚无缥缈的假象,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它捂住一个人辩驳的嘴、绑住一个人反抗的手脚是那么的容易。
把林放拴在身边的感觉像是在放风筝,只有线在自己手里时,林放才能重新飞起来,何愁眠凝望林放眼底渐渐泛起的光,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可有时候,那光会突然熄灭,林放会突然沉默,发起怔来。
自己是会拿刀砍人的疯子——何愁眠手盖住脖子上的疤,打了一个电话:“哥,秀姐在你跟前吗?我问你俩点事儿。”
……
“如果校园暴力到了要报警的程度,要么是在进行时,要么得做好证据收集。”
何愁眠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看林放削苹果。
收集证据。
“回宿舍拿资料?我陪你啊。”
“不用了,”林放拒绝道,“出来太晚走读生少了我也不好混出去,今天我直接睡宿舍吧。”
何愁眠想想也是,太黑了翻墙也容易扎手。
过小花园的时候何愁眠亲了林放很久,林放连声安慰:“别生气,下次我午休时间去拿东西。”
谁也没想到那其实是最后一次。
转折从来都突然。
“你不希望我和秀姐干涉你的生活,说你能照顾好自己,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被孤立,逃学,成绩也一塌糊涂,这个过于有责任感的男人心痛地想,何愁眠在放弃他自己。
“你和我回B市。”
何愁眠抬头看一眼楼上空无一人的走廊,“我想留在这儿,哥。”
“是因为那个同学吗?你打电话就是为了他吧。”何愁眠的哥哥叹口气:“你留在这里也没用,林放和学校透露了他的转学意向,小眠,他想离开这里。”
何愁眠心悬起来:“他要转去哪儿,我也要去。”
“小眠,”哥哥能看出那个叫林放的孩子在故意躲着何愁眠,他不赞同地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或许林放是想和这里完全切断联系,那你该尊重他的想法。”
哥哥也不希望何愁眠伤心,补充道,“如果他亲口告诉你,转学手续我给你想办法。”
……
很久之后,林放在秀姐断断续续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何愁眠的故事。
“那是我从警办的第一个案子,报案人说有个女人在他家出租的房间里被杀了,我们赶到现场,很多人围在房间门口,其中有一个瘦弱的小孩,看着有些营养不良,眼睛又大又黑,直勾勾盯着那个血泊里的女人。”
那就是何愁眠。
“我们疏散围观群众的时候,房东把他推了出来,说这小孩是女人的,是个没上户口的黑户。”
“案子其实很简单,何愁眠妈妈...这个女人被人骗来当情妇,没两年就被抛弃了,她花钱大手大脚自觉养不起自己,就傍着各种各样的男人活,其中有个男人是跑大车的,以为自己是谈了个离异带娃的媳妇儿,谁知道几万块钱花出去了才知道这女人不止他一个,感觉自己被骗钱了,一怒之下拿刀把人砍了。”
“当时我心里难受的是那个孩子,我们走访的时候听的最多的不是女人带回来的情夫的事,而是唏嘘女人如何对待孩子。”
——“这女的哄那些男的高兴的时候从来不避讳她家小孩儿,有时候两人在屋里面做那档子事,小孩儿就站在门口,我问他为啥站这儿,他说他做错了事他妈叫他在这儿罚站呢!哪儿有这么当妈妈的。”
——“这小孩是可怜,可他家长那样子,谁知道小孩子耳濡目染学些什么?我都不准自己家小孩和他玩儿,怕被带坏。”
——“这女人老打小孩儿,你们见孩子身上的刀口没有?他妈前阵子砍的,我见这两天好像还发炎,小孩儿还发烧着呢吧。”
“我们联系了孩子的生父,生父自然不肯认,最后辗转联系到孩子的外婆。”
“等他外婆赶来的这段时间是我负责照顾他,吃两天饭摔了两回碗,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粗心,小孩肯定是刀口疼,之后都是我喂他吃。但后来见的人多了,我越觉得当时我可能猜错了。”
这是一种保护机制,何愁眠常被母亲家暴,家暴之后母亲暂时的不理睬才是他短暂的安全期,而秀姐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的安全期迟迟不能到来,他在惶恐,所以他“不小心”把碗摔在地上,促使灾难来临。
所以他刚刚表白,就那么急切地剖白自己给林放看,如果林放情绪不对,他就切断这段关系,及时止损。
秀姐给他带来了安全感,叫这只伤痕累累的小兽从自己的壳里探出脑袋,交付外界一点信任。
可外面的世界是怎么对待他的?
何愁眠跟着外婆回到母亲的老家,开始读书上学,孩子们总好奇别人身上的与众不同,比如说,一道疤。
何愁眠不善交际,面无表情地回复他们:“妈妈砍的。”
他的真诚换来的是别人攻讦他的武器。
——“何愁眠和他妈妈一样,是个会砍人的疯子。”
于是何愁眠再次游离在人群之外。
林放一阵后怕,何愁眠的坦诚与亲密换来的却是他不告而别,怪不得那时何愁眠那么生气,自己的态度一定很让何愁眠失望。
“说来,还是小眠促成我俩的姻缘。”哥哥刚把碗摆好坐下,就听到这句,脸颊漫上血色。
秀姐笑话他:“还知道羞呢。”
何愁眠和林放只能忍笑,哥哥的威严对秀姐没用,对他俩可有用。
“小眠不肯我管,我只能隔段时间偷偷打电话给他外婆的社区问情况,有回我刚问完,有个电话进来问‘你知道xx年那个凶杀案里面的小孩现在怎么样了吗?’,时间巧的,我以为他把小眠绑架了问我勒索赎金。”
何愁眠的哥哥是何愁眠生父的儿子,和父亲不同,他是个道德感极强的理想主义者,自从知道何愁眠的存在就心怀愧疚,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承担起本该属于他父亲的责任。
“后来何愁眠的外婆出事了,我们第一次联系上何愁眠本人。”
“给社区打电话问到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情况,最该给学校打。”秀姐恨恨讲,“何愁眠什么也不给我说,净搪塞我,如果不是出了你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小眠在高中过那样的日子,被人传进过看守所,打架,这小子肯定偷偷打过,听说还进过医院是不是?”
林放笑:“是,他是被人传从三楼跳下去了,实际上是有人想推他,他拽住那人一块从三楼楼梯上滚下去了,两人都受了不小的伤。”
何愁眠自知理亏,埋头吃饭,装听不见。
……
何愁眠从床上下来,把套扔进垃圾桶,拿起浴巾胡乱擦擦汗。
林放还瘫在那儿发抖。
何愁眠报复完林放揭自己的短,这时候坏心眼问他:“爽吗。”
林放殷红的眼尾嘴角都泛起笑意,承认道:“爽啊。”
何愁眠没想到林放这么直白,准备好的自得偃旗息鼓,脸一下臊红了,结结巴巴道:“你怎么、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不该恼羞成怒踢他一脚吗?
林放摸一把他的腹肌,一本正经道:“因为我不是别扭小孩,说话不拐弯抹角。”
恼羞成怒的人换成了何愁眠,明明现在就在拐外抹角损他!
曾经瘦弱的小孩如今身强力壮,曾经稚嫩的手如今修长有力。
尽管世上诸多磨难,但幸好,他们都有好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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