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无声中消亡,而于有形处绽放。”
——谭千觅
你追我赶,不可察的时间簌簌而过。
末了,恍然间整个空间被白色的光充斥,一切事物都消失不见。
这应当是结束了,谭千觅有些遗憾。
她最后拼出的那一团,如果算进去,那么她和A809也只能平手,如果没算进去,她就输了。
身体像是被轻抚,隐约能听见莫余霏在耳边轻唤、安抚,可认真去听,又毫无动静。
甚至连A809的存在似乎也消失了。
整个空间、整个世界,像是只剩下了她,以及那些扎眼的白光。
一时、二时……
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她向四周游去,但这白色像是毫无边界、一望无垠。
降落、上升、前后左右,都触摸不到边境,也感知不到界限。
她没有实体,更像是一个微小的颗粒。于是不禁怀疑,是否自己就是“白”的一员。
因为她失败了。
意外的,她反而没有多少悲伤,就连对于世界的愧疚也不多。
她只是开始回顾自己的这一生。
最初,是父母的争吵打骂,如同一团冰冷的火,始终燃烧在她的心里,在无人可见处侵蚀她的心。
尤在夜晚时猖獗。
她不知道,她不懂,她只能痛苦。
待她长大一些,防御似的开始拆解一切,明白了那不过只是两个人的缺点,仅此而已,世界本就是又一堆满是缺陷的人所构成的。这没什么。
于是沮丧、失望、颓唐带给她无尽的沉默。
她不停地观察、不断地试探、无止境地探索自己、探索他人、探索世界。
沉默便更寡淡。
她知道了人们恼羞成怒是因为自尊好强,知道他们的咆哮和挥舞是因为无可奈何,是因为囚于世间诸多无形的枷锁,故而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索性将心也上了锁。
她懂了很多、很多,也知道世界的运行和思想无关,它们只是在运行着,有条不紊、整齐划一。只是这些有序潜藏在水面之下,需要人们去发现。
她去发现了,她做到了。
可她没有因为“清醒”而感受到“活着”。
她迎来的只有无尽的孤独、苦闷、怅惘、绝望。
她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知道人性有好有坏,所谓的“坏”不过是生物的本能,人类将文明建立于残酷的世界,本就不合常理,算得上逆流而上。
生物本就自私、狭隘、片面、贪玩、好色、怠惰。
纵观世界,所有生物都只是为了生存、繁衍而存活着,它们甚至可以为了繁衍而放弃生存。
这就是生物的本能啊。
她不该介怀,自己不也是如此么?
可每当看到这些,她无法欺骗自己,她心中的确有苦闷、怅惘和不适。
她也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人类本就不同于其他物种。
他们的生存目的已经不单单是繁衍了。他们建立了文明,他们站在尸山血海中,一边屠戮,一边仰望月光。
她想,或许人类最本质的善良就在这里。
——站在尸体与现实之上,尽管在不断屠戮,却还总是仰头,想要摘下一抹银白的月光。
所以她会不适,所以人们有了“正义”,有了“善良”。
所以,他们的生存不再是强者为尊,而是搀着弱者一同向前。
她明白了这些,她将迎来心灵的解放。
于是她竭尽所能去帮助旁人,抵御偶尔的彷徨与苦闷。
她遇到了莫余霏,一个她第一眼看到时,就有种冥冥之中早有定数的熟悉感。
像是彷徨于人群的羊,首次看到披着人皮的同类。
只是世间总是苦闷居多,别离她认了、父母的磋磨她认了、接连不断的意外她也认了。
她只需要偶尔放纵一下心中的苦闷,其余时间都还能熬得过去。
这时,流来了。
她只是恰好居于风暴中心,而已。
这种概率事件带来的未知、茫然、迷惘,她也认了。
踽踽独行于世间,从头到尾都是如此,痛苦并不可怕。
只是旧人新至,恍然回首时,却发觉自己竟才像是那册书,被她吹开了第一页。
连自己也从未曾看过的第二页映入眼帘。
广阔的山川、潺潺的流水、醉人的花香与鸟语。
最无邪的天真、最动人的关怀、最莹目的理解。
这些她知道存在、但从未遇见过的美好,石破天惊般迎面而来。
噩梦也袭来。
只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被人拉着,她知道在噩梦的背后,有人始终在拥抱自己。
拥抱自己的噩梦,拥抱噩梦中的自己。
于是那自己本就能抵御的噩梦,就更不堪一击。
若有高山,便有峡谷。
若有水乡,便有沙漠。
若有白昼,便有黑夜。
若有光,便有影。
这些从前存在于意识中、拿来安慰自己的话,真真切切被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原来美好不止存在于思想中,原来痛苦的背面真的能被自己触摸到。
原来世间真的有值得停留之人、之物。
原来放弃后也能拥有,原来即便松过手,还能与之相拥。
原来真的有人包容着自己。
原来真的有人愿意跋涉千里,自天的南端遥遥奔袭至北的尽头,自荒芜一人的沙漠而来,到生机盎然的绿洲地,而后拉着你一同去那天堂。
她苦苦思索着的一切一一具象化,并不尽然,却可将她的心尽染。
原来,想要活下去是如此、如此的简单,却也难得。
想去看看那片绿洲,想看看你口中高山之巅的纯白落雪,想听听夜风呼啸划过耳畔。
想要,再去拥抱心中的月光。
“千觅。”
“谭千觅。”
“谭谭。”
她仿佛听到那个人、那些人在呼唤自己。
她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
也开始漫无目的地联想。
现在莫余霏在做什么?她在哪里?
她会不会担心自己,会不会的确在呼唤自己?
她是不是正在床前看着自己,一面笑着安抚他人,一面心中抱怨自己怎么还不醒?
她之前在哪里,在做……
思绪忽然静止,停留在这里。
——莫余霏之前在做什么?
她将碎片一个个送给自己,那她之前在做什么,能做什么?又在哪里?
浮现在脑海中的答案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于是疯了一般向前冲去。
莫余霏就在碎片中,她能进到更深之处,她能改写碎片之由。
她能将我那本不多的碎片,炼作如深海般幽蓝、静谧、深邃的更高之物。
这场拔河比赛应当是我赢了。
我赢了!
无论多宽广的空间,总会有边界,如果是球形,那我便到地心之中去。
总有出口的,总有归途的。
不知多久,不知多远。
她看到白的尽头,那并不是黑,而是一片虚无之景。
临了,她却驻足。
要去吗?
这样做是正确的吗?
犹疑之时,似有风拂过。
又有人在唤我。
谁在唤我?是你,还是你们?
是你呼唤我的名字,让我归去,还是你们在怨我的自大、我的罪过?
怨我一人成营,怨我以听到哭声为由,擅自替你们做了决定,替你们行了不可知的前路?
还是怨我没说出的那些话。
我的愧疚、我的关切、我的安抚、我擅自做主的道别。
我的……爱。
“千觅。”
她的犹疑在一次次自作主张听到的呼唤声中消失。
该做之事已完结,应赴之约已赴过。
风暴落幕,对错无悔、无可悔。
得与失早流落在数不清的风中。
自此,我只是谭千觅而已。
是的,她只是谭千觅而已。
她只是一个听得见夜里哭声、看得到远处风暴、幻想着高山流水、期待着春来夏至的普通人而已。
冬天已经过去,那是最痛苦、也最温暖的冬天。
凛冬,但那是她头一次看见烟火,于是冬成了白雪的代表,而非寒冷。
春天已经到来,这是最无解、也最明媚的春天。
春寒,无穷尽的选择与未知早已踏过,料峭之时已经挨过,余下的只有春暖。
夏天即将降临,那将会是最明亮、也最热闹的夏天。
燕子会来去,蝉鸣会响起。
世界的明面依旧混乱,但总会有人持着火炬,总会有人点燃篝火。
“千觅,该回来了。”
她该回去了,自这荒漠里,奔向绿洲。
于是上前一步,踏破那不可直视的虚无。
对错是非,再无可论。
她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即便这可能是正确的。
因为于她而言,它并不是正确的归途。
繁茂的树木与虬结的根系闪烁,幽蓝的光一次次绽放。
在最盛大、最耀眼、连日光也不可穿透的蓝光中,谭千觅睁开眼睛,转头。
谢锦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谭千觅见世界依旧,见莫余霏仍在,无法抑制地笑出声。
她撑起身体,下地时摔到地上,这才发觉腿在发软。
落地声让谢锦反应过来,她推开工作人员,冲进去扶起谭千觅,谭千觅勉强站稳,挥挥手想自己来。
哈,原来是这样坐上轮椅的啊。
兴许是当时对感知消耗的太大,也或许是其他原因,但这些都不重要。
虽然孱弱,但并不一丝力气都使不上。这简直是最好的结果。
她扶着周围的器械,走到莫余霏的床边。
笑声越来越张扬,却也越来越低,似是自腹中径直钻出。
谢锦听不出是愉悦还是悲伤,是庆幸还是懊恼。
谭千觅则俯身,察觉到莫余霏熟悉的、令她畏惧的无生命状态时,笑声落下,余下感叹。
想到之前自己干的傻事,她嗓音温和道:“这次我肯定跟你说话、喊你回来,再也不躲着你了。”
她回头看谢锦,提起往日的浅笑,“姐,还好吗?”
谢锦学着她的模样提起笑,说:“一切都好。”
谭千觅笑容更盛。她坐在床边,对谢锦张开双手,玩笑似的说:“现在只能你来抱我了。”
谢锦二话不说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会尽力治好你的。”
谭千觅笑着摇头,“没事啦,看来之前的预言是真的,我之后好像都得用轮椅,但是刚刚不是完全用不上力,可能只是会比较虚弱而已。”
谢锦不言,只是抱着她。
余下那些被璀璨的光引来的人,这才姗姗来迟。
——发生于新历四年,四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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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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