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嵬第二次看见忘川，上次他偷偷带着肃宁去魔界参加斗法大会，途径忘川之时肃宁还说想出来看看，江嵬怕被人发现没让他出来，结果现在他们却要在这一望无际普通浩浩瀚海的忘川之中寻找他的魂魄。
那日他们即便乘龙驾鹤也在忘川之上走了大半日，此间联通几界，跨过其中入魔界，跳下则是通往鬼界的必经之路。
“东西带了吗？”林枝净的脚步停在岸边问。
江嵬点头：“带了。”林枝净让他找肃宁家要的他常接触的东西，江嵬找名炎拿了些肃宁阿娘给他做的衣服。
林枝净接过江嵬从乾坤袋中拿出来的包袱，手指微微一拢，立刻，这些东西就变作了一个灯笼模样拿在他掌中。
他将灯笼递给江嵬，嘱咐道：“拿好了，这是招魂灯，一会儿下去后若是肃宁的魂魄就在附近，必定会有所感应自己找过来的。”
江嵬见林枝净还没有下去的意思，疑惑地问：”师尊，我们什么时候下去？”
“不急，都过去四年多了，那肃宁的魂魄早就不该在岸边了，就是排队过奈何桥的话按照百年来算，他也排了一小段距离了，我们往前面去找。”
正说着，天边那头的忘川陡然出现一个模糊的轮廓：“师尊快看，那是什么？”江嵬问。
林枝净抬眼望去，笑道：“来了，那是忘川之上的摆渡人，我们可以坐一坐他的船。”
“不是说忘川之上非死物不浮的嘛，那他怎么可以……”
林枝净解释说：“活死人罢了，肉身尤在，魂魄全无，千百年来只是凭着执念留在这忘川之上，不愿离去。”
活死人！江嵬心里发麻，那得是多深的执念啊千百年都不能安息。那边林枝净突然回过神来，毫不客气的在江嵬头上一敲：“在苍山的时候我可是给你们师兄弟讲过这个忘川摆渡人之事的，你还真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一吹就散。”
江嵬摸着脑袋讨好笑道：“师尊才高八斗，过目不忘，弟子哪儿行啊……”
“少狡辩。”林枝净手中拿着扇子快速扇动，虽然魂魄对周围冷热并没有太大感觉，但架不住苍山君时刻爱臭美的德行。
船只终于到了岸边，摆渡人头戴长及脚踝的黑色帷帽，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素裙，是位女子。
江嵬心中十分好奇，但明显林枝净没有给徒弟再次解惑的自觉，目不斜视地看着人家：“船家，可否载我们一程。”
女子闻声一言不发，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些许，示意他们上来。林枝净率先上船，江嵬紧随其后，二人一上去，船家便摆动船桨离开岸边。铺天盖地的黄沙中，离魂驿的篱笆墙看的并不真切，只有模糊的轮廓，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越来越远……
无数魂魄嗅到生魂的气息争先恐后堆挤在船底，疯狂啃食下面的木板，江嵬心中惊疑不定，但见林枝净没有什么异样，想来也是自己瞎操心。果然，魂魄啃食半天这船纹丝不动，他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又想到一会儿要进这里面去，心里还真有点犯怵。
忘川之上黑云罩顶，入目之内只有他们所乘小船孤零零飘荡在天地间。这时，江嵬注意到林枝净动了，他弹了弹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正要说话江嵬就先出声问：“师尊，走这里吗？”
林枝净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放下手后一把拉过他，点头道：“嗯，走吧。”
“有劳。”他又对船家道了谢，然后拉着江嵬毫不犹豫地纵身下跃，偌大的河海瞬间将人吞噬殆尽，不剩半点余影。
船家自始自终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有了点点松动，死水一样的眸子有片刻恢复明亮，不过很快她便再次恢复如初摇浆离开，一切都归于沉寂。
眼前的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幽灵，在嗅到生魂的气息后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将江嵬和林枝净两人团团围住，好在他们早有准备，一道幽蓝色的光圈将他们紧紧包裹，以他们为中心，幽灵毫无缝隙地贴满整个光圈，阵势骇人。
七嘴八舌发出阴渗渗地笑：“我要吃他们的眼睛，生魂的眼睛最漂亮了。”
“我要卸了他的手脚，装到我身上，以后我就有手有脚了。”
“我要把他们的脸皮咬碎，融化进我的肚子，那些个无头鬼还不拜倒在我的鬼影下，桀桀桀桀桀……”
江嵬头皮发麻，两只手紧紧攥着手中的灯笼，有林枝净带着，即便是在深水中他们也能如履平地。
深水中视线受限，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幽灵的议论纷纷，江嵬远远看去，愣神想到这忘川如此之大，凭他们两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难道以后他都要师尊和师兄们因为他的事长长久久耽搁在这里？
若是他有师兄们的修为，师尊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了吧！
招魂灯稳稳地被握在手中，他们已经进来多时，灯火依旧明亮如初，且丝毫不会因为他不时的摇晃而熄灭，持续稳定的发光发亮，若不是这样，怕是师尊都不会放心自己来拿，江嵬想。
说到底，这是他闯的祸，是他修为不济，如今整个师门都因为他的事平添许多是非。他们找了太久，久到光圈在众多幽灵的围攻之下终于不堪重负出现了一道裂缝，就在林枝净身后。
一只幽灵趁机溜进来毫不犹豫张嘴就冲林枝净咬去，旁边的江嵬余光看到几乎瞬间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挡了上去：“师尊小心！”
剧烈的疼痛从手臂上传来，幽灵竟然生生撕扯下他的一块肉，听到动静的林枝净立刻转身，手上牵丝微微一动，直接将江嵬拉了回来一手接住，另一只手掌中托起一道明火，冷声往前一推：“找死。”
幽灵顿时被烧了个干净，突然，整个光圈外层都泛起一阵冲天火光，将周围来不及撤离的幽灵瞬间焚毁，火光退却，光圈又是完好如初。
林枝净一手托住江嵬，忍不住责备：“它肯定是伤不了我的，你提醒我也就可以了，护好你自己就行，干嘛挡在我面前。”说着，大手说着江嵬的伤处一路抚过，所过之处伤口瞬间愈合。
江嵬疼得脸色发白，但不知为何，素日爱贫嘴一副讨人嫌嘴脸的人此刻竟一言不发，只讷讷点头。方才即使被幽灵啃食他也没放下手中的灯笼，如低头今紧紧攥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枝净觉得，他多半是因为想起肃宁惨死一事因此才神情郁郁，倒也没说什么。
今日已经寻了数个时辰，该回去了，于是他道：“时辰不早了，这也不是一日之功，我们明日再来吧。”
江嵬低头应道：“好。”
等回到离魂驿，没想到屋子里多了个人。
孟元君自苍山而来，风尘仆仆，他似乎也长高了些，竟然比林枝净冒了些许，冷俊的脸上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一身黑衣更衬的人冷冽不已，诛天剑悬挂腰侧，不说话时周身都弥漫着与世隔绝的冷傲气息。
只是见到林枝净，他才从靠着的墙边直起身走过来，恭敬行礼：“师尊。”
林枝净回到自己的身体中缓缓睁开眼睛，仔细打量了孟元君半晌，才道：“来了。”
孟元君：“弟子不负师尊所望，成功炼化古冰丹。”
就连江嵬都感受到了孟元君身上的不同，诛天剑带着凛冽寒意，更胜从前，剑如此，人亦是如此。他将心中的羡艳默不作声尽数压下，起身走到孟元君身旁一如往常玩笑似的道：“恭喜六师兄修为更上一层楼。“
亓元面露苦恼：“你还夸他，安慰安慰我行不行，要是以前还能和六师弟打个平手，如今他炼化了古冰丹，我是怎么也打不过他了，这也不能怪我偷懒，主要是六师弟天赋奇高，连古冰丹这样的古药都能炼化。”
林枝净道：“你六师弟要夸，你也要骂，你要是在这么偷懒，以后说不定连你七师弟都打不过。”
亓元：“那多好，到时候我就做师弟，他们做师兄。”说完自己先傻笑起来。
空尘也道：“七师弟你可听见了，你五师兄要把师兄的位置让给你。”
江嵬迅速冲亓元行了个大礼，笑道：“别别别，五师兄饶了我吧。”
几人都被他这滑稽样逗的不由染上几分笑意。这时空尘道：”七师弟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
亓元和孟元君同时望了过来。
江嵬不在意地摆摆手说：“谢谢大师兄关心，我没事。”
空尘看着他想了想，转头对林枝净说：“师尊，现在六师弟也来了，弟子想明日同你们一起去忘川。”
林枝净道：“也好，多个人总能快些，你们三个便轮流跟着我们下去吧。”
“是。”
外面狂风依旧怒号，室内安静的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江嵬又睡不着。
他近来心事越发多了，归根到底，这也是他修为不精心绪不宁所致。他一闭上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林枝净说的“护好你自己就行”这句话。
他当然知道林枝净这话仅仅是字面意思而已，可他忍不住要多想，要是他当时能直接一刀斩了那幽灵，要是自己有能力补好裂缝，林枝净还会只对他有简单的“护好自己”这样的要求吗？
他此刻死死攥着自己的手，双眉紧蹙，又如何能睡得安稳。江嵬又想到，古冰丹是什么东西，那可是修复仙髓提高修为的神物，但有得亦有失，吞噬古冰丹风险巨大，从古至今史书留名的人中能成功炼化古冰丹的也寥寥无几。
孟元君有这等天资，怕是日后能成为下一个林枝净也未可知。
倒是自己，身边天材地宝取之不尽，天资卓越者不计其数，为何偏偏就自己不行。不贪图一朝飞升，可修行多年，连自保的手段都是没有，也怪不得人家要笑话。
我若是从此以后勤修苦练，日夜不分，那假以时日是不是也可以修为大涨，给苍山长长脸？江嵬想的脑袋发热。
不过下一秒他就偃旗息鼓再次面对现实，日夜勤修，修为大涨？
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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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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