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伊的这个房间比徐屿的那个房间大很多，除了基本的单人大床、衣柜和两个床头柜以外，还放了一张电脑桌，一把电竞椅，一个落地电风扇，另还有空位容纳徐屿这么大个人。
“用开空调吗？”虽然外头刮风下雨，可屋内甚是闷热，光有一个电风扇摇头晃脑地吹好像不大够。
“嗯。”徐屿轻声回应。
“可是你的空调被这么单薄，吹空调会不会着凉？”许伊觉得自己挺多虑的，但他刚刚还淋了场雨。
“不会。”徐屿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不耐，反而温柔如水。
许伊就把空调打开了，但把风向调成了向着天花板。
徐屿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今晚不赶稿了？这周的视频还没发。”
许伊愕然：“你这么关注我？”
“嗯。”徐屿毫不避讳地说，“看你分享好书的视频，或者光听你的声音，能缓解我长期的焦虑和失眠的问题。”
他这算是夸奖还是揶揄啊，许伊顿了顿说：“你直说我的视频和声音催眠不就好了。”
徐屿淡淡地笑说：“所以我能不能睡着就仰赖你了。”
许伊蔫蔫儿地说：“可我睡不着的时候能仰赖谁呢？”
徐屿默了一默，坐了起来，望向床上半卧着的许伊：“为什么会睡不着，有心事？”
许伊望着他的双眼：“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才走出我爸去世的阴影。”
我知道。
徐屿低了低头，像是不能面对她的样子。
许伊自嘲地笑起来：“古时候的规矩是守孝三年，想不到放在现代也适用。我错过了作为应届生的春招和秋招，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想去找工作，后来为了生活，才做起了自媒体。”
这些他都知道。
“那时候我妈还对我说了一句狠话。”
“什么？”
“她说我如果不是成年以后老跟我爸吵架闹不和，兴许我爸就不会得那个病，兴许他还能活得好好的。”
“这怎么能怪你？！”徐屿的声音意外地大起来，像在低吼，“她怎么能这么说？”又自我冷静了一下，“她是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胡乱说的吧？”
“还真不是。”许伊苦笑，“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过了整天以泪洗面、伤心欲绝的时期，除了笑不出以外没有哪里不正常。”
徐屿无法想象这句话对当时的许伊而言有多么大的杀伤力。
“我曾对我爸说，从小听话懂事的孩子总会有一场迟来的叛逆，可我爸一点也听不进去，他只想要我按照他要求的去做。可我不想什么都听他的了，渐渐连话也不想跟他说。我妈说我爸因为我变得越来越不懂事，天天跟朋友们喝酒打牌，还越来越频繁地打到天亮，彻夜不归。”
“即使这样，也不能怪到你头上。”徐屿铿锵有力地说。
“但我的确违背了他的心愿，不听他的话，逐渐和他疏远，在他有生之年的最后时光里处处跟他唱反调。”许伊不禁哽咽起来，等到许奉国重病在床，她已经后悔莫及了。
徐屿早就可以坐上床搂住她，可他却怔忡良久，仿佛在无声地看着许伊触动心殇，悲戚落泪。
许伊强忍心头悲痛：“所以我妈说的，不完全是错的，我的确是主要因素之一。”
徐屿终于去到她身旁，让她倚在自己的右肩上：“别这样想，不是你的错，别把所有的问题归咎于自己。”也许言语苍白无力，他却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给她安慰。
屋外大雨瓢泼，狂风近乎肆虐了整晚，窗扇的震响使他觉得自己身处于随时都会坍塌的危楼之中，早在第一次刮大风时他就有这种感觉了，他不明白许伊为什么能若无其事。他本来还想，也许是他心里有鬼，所以怕鬼敲门。但许伊似乎不大相信他是真的害怕，他这样搂着许伊，看起来只是许伊倚着她，实则他的心里也有了依托。
可是，他怎么能拥有？
许伊一直以为这些话她不愿对人说，但原来只是没有合适的人去说，说出来她觉得心里像有了个出口，不用把所有的情绪堵着了。
过后徐屿还是回地上去睡，分开前他说：“别想那些事了，放过自己。”这个话是他一直用来自欺欺人的，他本来还想到多加一句“都过去了”，可这话他没有资格去说，因为只有当事人能决定，是否过去了。
等到他回归地面，许伊侧躺着，面向他，从这个角度来看，徐屿容色浅淡，像是泛着琉璃的光泽：“为什么一直偷偷关注我？”房间里仅仅亮着的一盏壁灯温和地照在他清瘦的脸庞上，清冷如月。
徐屿：“无心之举。”
许伊不懂：“能不能解释得清楚一点？”什么叫无心之举。
徐屿：“因为很早以前就关注了，无缘无故取关的话岂不是很不给面子？”
“……”许伊幽幽地说，“那也没什么吧，反正你如果不来找我，我们就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睡吧。”徐屿闭起了眼。
“我就不信你能睡得着。”许伊说完就一直看着他，盯了五分钟他都没动也没睁眼，呼吸变得绵远而匀长。
难道真的睡着了？她想。
许伊略带不忿地翻了个身，徐屿悄然地睁开眼，因为他是个最自私且最自以为是的人，因为不叫对方晓得的关心就不叫关心，他只是一味地攫取，没有付出过分毫，却终究不能忍受分离与失去。
“你睡着了吗？”许伊背对着他问，其实她完全可以翻回身来看，可她一动不动，只是轻声细语地问。
“没有。”徐屿打脸式地回答。
许伊抿了抿唇：“你的人缘那么不好吗，一朝落难，连个支援你的人都没有。”其实她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来找她，真的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帮他、收留他吗？
徐屿：“是啊，一个失去了自身价值的人，有什么理由去帮。”
许伊：“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你的发家史？”她早就想知道了。
“改天吧。”
恰在这时，屋外电光一闪，旋即炸起一声响雷，似要撕裂天地。许伊立刻坐起来投身去看他，却见他一脸平静。
“你不是说怕打雷吗？”
“嗯。”徐屿平和地说，“我有点面瘫，所以你可能看不大出来。”
“……”
紧接着又是一声雷鸣，许伊瑟缩了一下，但看徐屿如斯淡定，她也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说实在的她本来也不怕，只是和异性相处时本能地示弱罢了，要不她这几年是怎么自力更生过来的？许伊重新躺倒，悠悠地说：“你要是害怕需要依靠的话，我可以借你肩膀，毕竟——礼尚往来嘛。”
徐屿含笑说：“好。”
又过了十分钟，“你困了吗？”
徐屿再度睁眼：“你要是不困可以起来看书写稿录制视频，或者刷剧玩游戏，你戴耳机我戴眼罩就不妨碍。”
可许伊懒得折腾了，只说：“我觉得你以后还是不要打麻将了，我不想你步我爸的后尘。”
徐屿额角一跳，淡淡回应：“好。”
许伊又在琢磨着什么，徐屿忽然摸上床，几乎紧挨着她，许伊赶忙挪开了一点：“你怎么上来了？”她居然不那么大惊失色，反而有种无耻的满足感。
徐屿单手支着手机，打开某个app：“想看什么？”
许伊愣愣地犹豫不定，徐屿：“要不看个综艺？”
许伊：“还是不了，看电影吧。”大晚上的越看越兴奋就不好了。
徐屿点开电影界面，上下滑动：“你选。”
许伊突然想到什么：“看个老电影吧，《泰坦尼克号》怎么样？”
徐屿用行动来回答，仅看了个开头，许伊就不禁唏嘘：年轻时的小李子是真帅啊……女主也太美了，画面更是美得不像话。许伊沉浸在美好中渐渐睡意来袭，眼皮渐渐睁不开了。
当她又一次倚靠在自己肩上时，徐屿知道：她睡着了。徐屿不免心头悸动，无奈地想许伊对他也太放心了吧，给他这样轻易做坏事的机会，算是一种考验么？这时电影才刚刚演到男女主在金色黄昏下前后立于船头而已，女主感觉像在飞，男主从她身后护着她。感情尚在萌芽，美好的一切才刚开始。以后再看吧，徐屿这么想着，放下手机，把许伊平稳地扶着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动作之轻柔，好比午后的风，徐屿唯恐惹醒了她，幸而她睡得还算沉稳，却在他收手时发出一声呢喃。徐屿蓦然心中一动，注视她安宁的睡颜，一瞬间觉得她的美好远胜于电影里的所有浪漫情节。只能注目的手机屏幕怎么能比得上触手可及的温暖，她纯净的脸庞像雪一样白，微微偏向他这边，红润的唇轻抿着。徐屿仿佛移不开眼，心中顿时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念头，他不由苦笑，看来这场考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经受得住。确认她没醒之后又过了许久，徐屿终于退开，悄无声息地绕到另一边床头关了灯，又绕回来睡在地铺上。
他的睡意被许伊折腾得基本没了，冒那么大雨赶回来，他本已筋疲力尽，却在这深夜里了无倦意，大概是困过了头。但他却在庆幸自己毫不犹豫的决定，否则今夜的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就像过去的许多个夜晚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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