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头颤抖着接过皮囊,又深深看了林晚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踉跄着沿着模糊的车辙印,艰难地往回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雾中。
送走老杨头,原地只剩下林晚和萧珩。风雪似乎又大了一些,呼啸着穿过光秃秃的桦树林,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
萧珩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她穿着厚实的夹袄,外面罩着一件从驿站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略显宽大的北狄皮袍,兜帽拉得很低,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和一双沉静的眼睛。她背着小包袱,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匕首,身姿挺直,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坚韧。
“怕吗?”萧珩忽然开口,声音在风雪中有些模糊,听不出情绪。
林晚抬起头,兜帽下的眼睛迎向他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怕。”
萧珩盯着她看了几秒,那锐利的目光似乎想穿透她的伪装。最终,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跟紧点。掉队了,没人回头找你。”
他迈开大步,再次踏进风雪。这一次,他的速度明显加快,每一步都踩得积雪“咯吱”作响,留下深深的脚印。
林晚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咬紧牙关,迈开沉重的双腿,奋力跟上。雪太深了,没到大腿根,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拔出一条腿,再艰难地迈出下一步。
很快,她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脸颊因为用力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刺痛。汗水浸湿了内里的衣衫,被寒风一吹,又变得冰凉刺骨。
前方的萧珩像不知疲倦的机器,高大的背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他似乎没有回头,也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
林晚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示弱的喘息,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那个背影,用尽全身力气追赶。每一次抬腿,都像拖着千斤重物。体力在飞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个踉跄,她猛地向前扑倒,整个人重重地砸进冰冷的积雪里!
冰冷的雪瞬间灌进领口,刺骨的寒意让她一个激灵。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手脚酸软得厉害。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硬生生将她从雪窝里提了起来。
林晚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萧珩近在咫尺的脸。风雪扑打在他脸上,眉骨和鼻梁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更衬得那双眼睛深邃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说了让你跟紧!”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像是在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兵卒,“逞什么能?”
林晚被他吼得一愣,手臂被他铁钳般的手抓得生疼。她刚想反驳自己没逞能,只是体力不支,萧珩却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
那宽阔的、覆盖着北狄皮袍的脊背,毫无征兆地展现在她眼前。
“上来!”命令式的两个字,砸在风雪里,不容置疑。
林晚彻底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半蹲着的、如同山岩般坚实的背影,一时间忘了反应。
“快点!”萧珩的声音更加不耐烦,带着一丝催促,“磨蹭什么?等着被浑邪部的狼崽子追上吗?”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再这样拖下去,不仅耽误计划,更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看着那堵在风雪中等待的脊背,她咬了咬牙,不再犹豫,伸出双臂,环住了萧珩的脖颈,身体前倾,伏在了他宽厚而坚实的背上。
几乎是同时,萧珩有力的手臂向后一抄,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腿弯,猛地站直了身体。
林晚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就被他稳稳地背了起来。他的背脊坚硬而温暖,隔着厚厚的皮袍,依旧能感受到下方传来的、属于成年男性的灼热体温和沉稳有力的心跳。一股混杂着血腥、汗味和冰雪气息的、属于萧珩的独特味道,瞬间将她包围。
这个姿势极其亲密,她整个前胸都紧贴着他的后背,脸颊几乎挨着他颈侧粗硬的短发。林晚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羞赧和奇异安全感的情绪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往后仰头,拉开一点距离。
“抓紧!”萧珩低喝一声,托着她腿弯的手臂猛地用力箍紧,防止她滑下去。他迈开大步,重新踏雪前行,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
林晚被他手臂的力量勒得闷哼一声,不敢再乱动,只能僵硬地伏在他背上,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风雪迎面扑来,但大部分都被他高大的身躯挡住。颠簸中,她的脸颊偶尔会蹭到他颈侧的皮肤,那粗糙、带着汗湿和冰凉的触感,让她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随着步伐的起伏和贲张的力量感,感受到他沉稳而有力的呼吸节奏。这种完全依赖和被保护的感觉,对她来说陌生而令人心慌。
萧珩背着林晚,在深雪中健步如飞,仿佛背上轻若无物。他的呼吸依旧平稳,只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很快被寒风吹冷。他沉默地前行,目光扫视着前方,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险。
林晚趴在他背上,最初的僵硬和羞赧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取代。风雪被隔绝了大半,颠簸的节奏甚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安稳。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强撑着精神,不敢真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珩的脚步慢了下来。
“到了。”他低沉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晚立刻抬起头,从他肩上向前望去。
风雪稍歇,视线清晰了一些。前方是一片地势较低的洼地,洼地边缘散落着几十顶低矮破旧的皮毡帐篷,被厚厚的积雪压得变形,像一个濒死的巨兽蜷缩在雪原上。
这就是地图上标注的那个依附于苍狼部的小部落。
此刻,部落里一片死寂,看不到人影,只有几缕微弱的炊烟从帐篷缝隙里挣扎着冒出,很快被寒风吹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牲畜粪便和绝望的气息。
而在洼地另一侧,距离部落营地大约一箭之地的雪坡上,赫然插着几面残破的、画着苍狼图腾的旗帜。旗帜下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穿着苍狼部的皮袍,血迹在洁白的雪地上洇开大片刺目的暗红。显然,这里不久前刚发生过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萧珩将林晚小心地放下来,让她靠在一块背风的巨石后面。
“在这里等着,别露头。”他低声吩咐,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洼地里的部落和雪坡上的尸体。
林晚点点头,心脏因为紧张而怦怦直跳。她看着萧珩解下身上那件不合身的靛蓝棉衣,只穿着北狄皮袍,又用雪胡乱抹了把脸,将头发弄得更加凌乱,甚至故意抓了把雪和泥土混在一起,抹在皮袍的破口处,伪装成干涸的血污和泥泞。
他抽出那把豁口的柴刀,掂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捡起地上一把染血的苍狼部弯刀,别在腰间。又从雪地里扒拉出一顶沾血的破皮帽,扣在头上,压低了帽檐。
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气质大变,散发着一种亡命徒般的凶悍和狼狈。
他最后看了一眼林晚藏身的巨石,眼神交汇的瞬间,林晚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等我信号。
萧珩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巨石后冲出,不再隐藏身形,而是像一头真正的、受了伤的孤狼,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朝着洼地里的部落营地冲去。他一边跑,一边发出嘶哑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呼喊,用的是夹杂着官话的生硬北狄语:
“救命!……浑邪部……浑邪部的杂种!……杀了我们的人!……抢了东西!……就在那边!……快来人啊!”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带着一种濒死的凄厉,瞬间打破了洼地的死寂。
很快,部落营地里响起一片骚动!几顶帐篷的帘子被猛地掀开,钻出几个衣衫褴褛、手持简陋武器的部落男人。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雪坡上那个踉跄奔来的、穿着苍狼部皮袍、浑身是血和泥泞的溃兵,又看向雪坡上那几具同族的尸体和残破的旗帜。
“浑邪部?!”一个头目模样的汉子用北狄语惊怒地吼道,眼睛瞬间红了。
萧珩狼狈地冲到营地边缘,一个体力不支扑倒在雪地里,指着雪坡的方向,声嘶力竭地继续喊着:“他们……他们抢了给大首领的盐巴!还……还埋了东西!在……在营地西边的石头下面!说……说是要嫁祸我们苍狼部!……毒死你们的牛羊!”
“毒?!”那头目脸色剧变,猛地看向营地西边,那里确实有几块巨大的岩石。
就在这时,林晚在巨石后,用尽力气,朝着部落营地方向,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如同一个部落女人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
这一声尖叫,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浑邪部的杂种!”那头目彻底被点燃了怒火,联想到最近听到的风声,以及眼前同族的惨状和警告,还有那指向营地西边的毒物……所有的线索瞬间在他脑中连成了一条清晰的、指向浑邪部的罪恶链条。
“抄家伙!跟我去宰了那些浑邪狗!”头目挥舞着骨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营地里剩下的男人,无论老少,都被这愤怒感染,纷纷拿起简陋的武器,红着眼,跟着头目朝着雪坡方向冲去!他们要去查看同族的尸体,更要去找回被抢的盐巴和挖出那该死的毒物。
混乱之中,没人再注意那个扑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溃兵。
萧珩等那群人怒吼着冲上雪坡,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才猛地从雪地里跃起,动作迅捷如豹,几个闪身就回到了林晚藏身的巨石后。
“成了!”他低声道,眼中闪烁着冰冷而亢奋的光芒,呼吸有些急促。刚才那番狂奔和嘶吼,显然也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林晚的心还在狂跳,但看到萧珩安全回来,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她看着他脸上故意抹上的泥污和血迹,看着他眼中尚未褪去的、属于猎杀者的锐利光芒,一种混杂着后怕、庆幸和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走!”萧珩没给她多想的时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依旧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趁他们被引开,去西边石头那里,把东西埋下去!”
他拉着林晚,借着洼地边缘地形的掩护,如同两道融入雪地的影子,快速而无声地朝着部落营地西边那几块巨石潜行而去。
风雪似乎又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雪沫,模糊了他们的踪迹,也掩盖了洼地那头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怒吼和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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