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是伶仃

怀着“我一定要看看你整什么幺蛾子”的心理,柴青没精打采地缀在她身后。

看她跟了过来,姜娆眼尾上挑,一言不发地走在前方领路。

进入一扇门,大着肚子的三花猫身子胖了不止一圈,以前的窝已经装不下它。

姜娆指着猫儿与柴青说话:“看见了吗?”

“什么?”

“它要生了。”

“然后呢?”

姜娆低头整敛袖口:“给它重新搭一个适合一家几口居住的窝。”

柴青和一只母猫大眼瞪小眼,幻听似地掏掏耳朵,脑袋扭过来直视某人:“我没听错罢,你让我给它搭窝?”

“嗯。”

美人惜字如金,柴青一下子就炸了:“你到底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她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好似一头被吵醒的母老虎。

母老虎精神抖擞,眼睛睁得都比平时黑亮,可见是真的恼了。

姜娆不避不退迎上她要吃人的目光:“柴青。”

她沉静温柔地喊柴青的名字。

倘若柴青当真是头山林猛虎,听了这话支棱起来的耳朵也得软哒哒趴下来。

坏种肆意惯了,旁的都不怕,就怕有人柔柔软软地看着她。

看着也就罢了,还一脸深情地念她的名。

她怂了。

倒退半步。

想着终究是她理亏,先前不该拿话刺人,惹得姜娆接连几日没理睬她,而眼下是个和好的好机会。

她勉为其难地叹口气:“好罢。”

姜娆清澈的眸子一瞬多了一抹流光,情真意切道:“我代‘大善人’谢谢你了。”

大善人是她养的猫,猫起初是柴青送的。

这礼物直接送到公主心坎,柴青想想猫,再想想自己,不由再次感叹人不如猫的悲惨境遇。

她,柴青,春水镇响当当的坏种,放到江湖也是一号人物,如今为了姜娆一句话就要煞费苦心地为猫搭窝,还不能是寻常的窝。

以姜娆对蠢猫的喜欢,搭出来的窝务必是极好的,不说冬暖夏凉,起码要宽敞精致。

她挥挥手,连姜娆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游荡江湖的那两年柴青搜集了许多有用的好玩的,她人聪明,诸多令人头疼的东西放到她眼皮子底下看看就会,惊人的天赋说一句天纵奇才都不为过,尤其她还十分年轻。

用墨家的机关术为猫造窝,属实大材小用,柴青快将自个埋在木头堆,头顶飘着零零散散的木屑,她抹了把汗,越想越觉得中了传说中的美人计。

她是来睡人的,怎么窝囊到连猫都不如?

折腾到现在,只逮着机会抱了抱,美人的小手都没来得及摸几下,何至于做这苦功?

她苦大仇深地盯着手上渐渐成型的猫窝骨架,很想一气之下砸了这物什。

柴青气得肝疼,想着再没有下次了。

姜娆这个女人!

狡猾死了。

被摆了一道的坏种垮着小脸,动手干脆利索,看久了,颇有一股行云流水之美。

门外歌舞声喧嚣。

通往青阳县的唯一一座石桥被刺客盟的人弄塌,然路线已定,来时王特意嘱咐,和亲队伍务必要堂堂正正走官道,不可行小道,否则会被其他几王笑话,成为九州笑柄。

王令在身,荣华将军只能带着一大帮子人滞留此地,一边加紧催促修桥事宜,一边在繁华的小镇大摆威风。

春水镇多的是美人,将军以‘为公主解闷’为由,召集来不少伶人。

琴声不绝,姜国公主侧倚在美人榻欣赏堂前美妙的舞姿,而另一头,柴青烦躁地“啊”了一声,扔了手上的小木锤,不干了。

“烦死了!谁爱干谁干,本姑娘不伺候了!”

她也不知到底在气什么,是气荣华的献殷勤,还是气姜娆的不闻不问,又或是做着做着没了耐性,总之,她像极了一只暴跳如雷的地鼠,一个地遁,房间再没她的身影。

春水坊。

坊里的俏花魁悠悠哉哉地嗑瓜子,瓜子壳扔了一地,她眼里的笑意将要漫出来:“哪至于气成这样?消消火,大不了不给猫做窝。”

“这是给不给猫做窝的事吗?”

事到如今她若再不晓得她被姜娆玩弄了,她就是笨蛋!傻瓜!

柳眉捂嘴偷笑,笑得那是一个灿烂,柴青瞥了一眼,气得差点从座位跳起来:“姑姑!你胳膊肘怎么能往外拐?!”

这会喊她一句“喷火龙柴青”,倒是分外贴切了。

柳眉也不愧为合欢宗的首席大弟子,气人的功力不俗,娇滴滴道:“哪有往外拐,这不往里拐么?”

她做了个万分矫情的动作,柴青捂了眼,觉得漂亮的女人都是妖精。

姑姑是,姜娆更是。

她想要人家身子,人家倒好,想玩她的心。

真是岂有此理!

“消消火,消消火,大不了远了她,这帽子不戴也罢。”

“这怎么行?”

不知搭错哪根筋,冷静下来,柴青蔫头耷脑地窝在红木椅子,一副行将就木的枯朽样:“算了,我和她计较做甚?王室的明珠,肯戏耍我,那是看得起我。”

这是什么屁话?

柳眉真想撬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装了什么陈年糟粕!

抱怨一通,柴青那点嗖嗖嗖往外冒的气焰不知为何又熄了。

这可不是好兆头。

柳眉希望她坏也能坏得魅力四射,精神焕发。蔫得和紫瓜似的,多不吉利?

姑侄俩一个满头雾水,一个似被抽了龙筋的废龙,最后柳眉看不下去,一手拎起坏侄女衣领,又一脚踹她出门,有多远滚多远。

离开热热闹闹的春水坊,柴青不想回客栈,再次开启‘孤魂野鬼游街模式’,没留意一朵雪花落在她发顶。

寒冬腊月,风一吹,冷气肆意地往骨头缝里钻。

柴青不觉得冷。

她穿着单薄的衣裳,脸还是她的脸,身影伶仃,活得不像人,像一条没有家的狗。

她在长街走走停停,不知她的姑姑——合欢宗未来的大宗主正杵在窗前一脸严肃地看着她长吁短叹。

这是怎么了?

开始不还好好的,不就是被人耍了一道,再坑回去不就得了,至于么?

她想不通。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青青身上定然发生了其他要命的事,以至于没要了她的命,反而更严重地摧毁她全部的自信。

一个不自信的坏种,太让人伤心了。

根本不像风流剑的女儿。

柳眉摸着下巴沉思,目光移开,遥遥看向千里之外的姜国。

漫长的古道,彼时有一伙人风风火火地奔赴姜地。

柴老大没了,柳姑娘的话便是堪比盟主令的存在。

此行赴姜,他们要弄明白一桩旧事。

柳姑娘说了,这很重要。

这能不重要么?

老大的女儿八年前差点死了,愣是查不出半点线索,多亏了柳姑娘十年如一日地藏身小镇,这不,前段时间传来讯息,话里话外,矛头都指向姜王。

那么姜国,是非去不可了。

领头的女人拧开木塞豪气如云地咕咚咕咚喝水,残存的水渍沿着下巴滴落,她眯着眼睛,双脚轻夹马肚,马儿欢快地跑起来。

铜铃声散落在冗长的古道,刺客盟的壮士们唱着喑哑难听的歌谣无畏奔波。

有人活着是为享之不尽的美食,有人活着是为眼花缭乱的美色。

而他们活着,是为了柴令。

风流剑柴令,一个无法用好坏来形容的一代枭雄。

退回二十年,柴令的令是能调动武林豪杰的令,九州的王那些人都不在乎,但他们肯听柴令的。

不仅仅因为柴令是一手建立刺客盟的盟主。

还因为柴令的理想抱负——

人皇不出,九州之上,规章由我刺客盟来定!

设想一下,在活祭奴隶合法的时代,九州割据,九王猜忌,却有一人不管不顾地跳出来,带着他闪闪发光的理想,跋扈地要做九王头顶的一把刀。

王若失德,杀!

这是何等的魄力与胸怀?

芸芸众生,再无一人的光辉能与之比肩。

柴令是枭雄,信奉以杀止杀,手上不知沾满多少血,凡人之躯,妄想做天地之间的一把尺,衡量一切的不公,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狂妄吧?

但更豪迈!

多少人被他折服,多少人为他高歌。

充满热血的那些年,但凡提“柴令”的名,没有一人不是狂热的。

可惜,柴令死了。

那么他们便为柴令而活。

也为这世代未完成的夙愿而活。

想着柳姑娘密信上的“傲骨已折”,女人眼底升起浓浓的戾气:该死的姜王!他到底做了什么!

雪飘人间。

天地洁白。

欣赏完歌舞的姜娆穿着她华丽的曳地长裙走来,狸奴为她推开挡在身前的门扇,房间里空无一人,唯有一片狼藉和堪堪成型的窝。

好罢,这已经不能用普通的字眼来概述了。

柴青弄出了一座‘机关窝。’

看得出尚未完成,却已经是狸奴见过最豪华不可思议的窝。

“别乱动。”

狸奴颤颤地收回手。

姜娆环顾这间房,眼底晦暗不清。

柴青跑了。

答应地好好的,没完成接下的差事就跑了。

在狸奴看来公主理应感到被冒犯,但她只是笑了笑,屈身捡起被粗暴掷在地上的碎木板。

“还是不能完全地听话啊。”

柴柴很强大,但也很自卑,一言不合就emo的那种。她心坏,想欺负姜娆,姜娆也想降服她。

大概是两个疯子的推拉游戏。

不过柴老爹是真的很酷啊!以后柴青也会这样酷,但她现在还是一块发了霉的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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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是伶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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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三月春光不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