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别紧张,就是几个非常简单的小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可以了。”
“嗯,谢谢。”
“哎没事儿,开始吧。”
文含客拿着手里那张在阴雨天里白出亮光的A4纸,神情还有些恍惚。
那是一张抑郁症检测报告单。
结果为重度抑郁症。
检测人姓名:文含客。
天空灰蒙蒙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都说春雨贵如油,但现在下起来着实不太妙。文含客把报告单折了几下,塞进裤兜里,捏着手机走进了一家小卖部。
小卖部是自己开的那种,老板娘随意地把脚抬在桌上,大口地啃着煎饼果子,手机支架上的手机传来紫薇哭喊的声音。文含客挑了几个小面包和一瓶矿泉水,点开微信看看还有多少钱。
玻璃门突然发出了像黄豆砸中了硬物一样的声音,紧接着就开始发出“噼里啪啦”声。文含客抬眼一看,心中一紧。
没带伞呢,怎么忽然下这么大......文含客看了看门外,又低头看了看手机,犹豫再三,还是点开了电话。
当对面那个人接通的时候,文含客感到自己的呼吸骤然一紧。
和他预想的一样,他还没有开始说话,对面的那个人就开始一通乱骂:“你他妈的又有什么屁事啊?你老娘我正在忙能不能长点脑子啊?你这个傻逼玩意儿,要干啥赶紧说,你老娘我工作这么忙还得管管你这小兔崽子......”
文含客不敢打断她,只能静静地听着她一通吼完,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妈,你现在很忙吗?”
话刚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就这一句话又引起了对面林女士的愤懑之情,借机大发作,泼妇之心熊熊燃起,把他从天骂到地,从人骂到生产者,直到她大概是渴了,喝了口水,结果忘了自己刚刚都骂了些什么,这才稍作停顿。
“我很忙,有屁快放!”林女士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与疲惫沾边的字词,中气十足。
“我......”文含客垂下眼皮,“下雨了。”
“下雨了关我屁事!家里的衣服不是都已经收过了吗!你到底想说什么,拐弯抹角的!”林女士不知道是真没听出来还是假没听出来,依然在电话那头大喊着。
“......”文含客垂下眸子,沉默片刻后,嘴角微微上扬,“没事了。”
“没事你打我电话干什么!小兔崽子有病是不是!”林女士的声音一下子拔尖了,刺得文含客忍不住把手机离耳朵更远了些。
文含客听后再次沉默半晌,他正在组织语言,一种说出来后不会被林女士骂死的语言,缓缓道:“你不等我说话就一通乱喊,喊得我都忘记了。”
电话那头,林女士沉默了一会儿,刚想说话,文含客就直接掐断了。
呵,母爱。
放你妈的狗屁。
他其实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兴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生病了,有种破罐破摔的感觉,他抑制不住这样的情绪。
南方的大雨总是哗哗啦啦,像是一把扇子甩下来的水滴,毫无章法地随意摇摆身体。薄如蝉翼的雨帘,随着风的吹拂,被折起一个角落。
文含客本来拿了三个小面包,现在迫于经济状况,只能放回去两个,拿着一瓶农夫山泉和小面包走到柜台前。
“老板,多少钱?”
那老板娘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五块。”
“我微信转给你十块,麻烦给我五个钢镚儿,我坐车回去。”文含客拿出手机,转了十块钱过去。那老板娘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个纸包住的小筒,从里面抠出了五枚还算新的一元钱硬币,不轻不重地放到柜台上。
“谢了。”文含客拿了硬币,塞进卫衣兜里,又拉起卫衣帽子,冲进雨中。
来到公交站台,躲雨的或是等车的人满为患。文含客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变成肉馅了,而且是发潮的肉馅。
身旁还有几个大妈在争吵,也不知道是在吵什么。吵得人心烦意乱的。
身前还有好几个撑伞的小姑娘,到了公交站台也不记得把伞收起来,只是垂落着,兴奋地和身旁同行的女生叽叽喳喳。
文含客就眼睁睁看着那水流从伞上慢慢滑下来,滑到自己的裤子上,凉凉的,湿湿的。
他倒不是不躲,而是无处可躲。忍无可忍后,他终于拍了拍那个激动得像鹅一样的姑娘,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道:“劳驾,收个伞好吗?我的裤子已经湿了,这项功劳全都要依仗您的伞啊,水全流我裤子上了。”
以前他说话还真不像今天这么有火药味,大概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好吧。这句话一说出来,声音还挺大,招得几个人一起看了过来。那姑娘闹了个大红脸儿,连声道歉,把伞收了,赶紧站得离他远远的,如避蛇蝎。
文含客默默叹了口气,看着这反应,不知道说什么好。
算了,就不道歉了。
反正这个世界本来也没谁对我有过希望,我也没什么能值得人家原谅,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的一身挤上了回家的公交车,文含客看见一个坐着的大妈一起身,就飞快地冲了过去,迎着所有秉着“给老弱病残孕让座”的高尚目光,愣是抢到了那个座位。
又没谁值得我让座,我让了又有谁会感谢我,感谢一辈子吗?
我就是没有道德怎么了?
文含客无视这些高尚的目光,安稳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
不知睡了几站之后,突然一只手把他给拍醒了。
文含客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那种好看和文含客的不一样。文含客的脸上常年环绕着原生家庭带来的阴郁,而这个男生的大号杏眼里流淌着的却是亮得温和的阳光。而那束阳光就这样,在这个令他措手不及的情况下,闯进了他的视线。
这个男生和他差不多大,可是他看见的却是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一面。他很幸运,幸运地拥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光彩。
文含客瞪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只好先开口道:“有事?”
那个男生还是笑,笑得文含客忍不住想这要是换张没那么好看的脸就成傻子了。那个男生一直打量着他,仿佛要把他全身上下看个透,半晌他才开口:“兄弟,你看起来身体健康,站着应该不成问题。这儿有个孕妇阿姨,让个座好不?”
这口音不像是这儿的人,但是文含客还是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扶着那个孕妇阿姨坐了下去。
孕妇阿姨笑道:“谢谢小伙子,长得真帅!”
文含客被夸完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啊,没事。小事儿而已。”
谢我干什么,我又不是自愿的。
没了座位就没了许多方便。比如站着的时候就不能睡觉了,顶多就是隔着玻璃望外面的世界。文含客这才发现还有很多站才到自己家,不禁有些后悔这么早让了座位,自己裤子还是湿的,而且今天穿的是一件灰裤子,看着格外明显。
文含客只能把自己塞进一个角落里,只祈祷这样就不会被别人看见了。谁知道这时候车一停,一大堆站着的人下了车,车内突然之间变得空旷,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
完了。这样不是会更明显吗?
文含客在心里苦叫着,也不知是该埋怨那个冒冒失失的女生,还是那个为什么怀孕了还要在下雨天出门的妇女,还是那个请他让个座位的男生。
其实让座,他本来是可以拒绝的。谁知道为什么他看见那个男生的笑容的时候,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啧啧。一定是因为他的美色把他给诱惑住了。
文含客闭了闭眼,在下一站的时候就匆忙下车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了。从早上九点出发到十八点回来,确实是有点晚啊。奶奶和爷爷在阳台吹着风看着风景,时不时闲扯几句,没有发现已经悄咪咪回来了的文含客。
文含客跟做贼一样跑进了房间,确定文先生和林女士还没有回来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鬼知道为什么在那个公交车站一个能回来的公交车都没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下车。最后还是打车回来的,花了十五块钱。
肉疼啊,十五块钱呢。
早知道就走路回来了。
一个月的零花呢。
而且,当时我为什么要下车啊!下车有个屁用啊!
最后连车都没了。害他在公交车站等了将近一小时。
文含客挠了挠湿漉漉的脑袋,拿了自己的浴巾进了浴室。
等他出来的时候,林女士和文先生已经坐在餐桌前了。
林女士是他妈,文先生是他爸。他私下里都是这么客气称呼他们的。
因为实在没法在私下里还忍着,反正也没人知道。
而那些菜,想都不用想,奶奶做的小炒肉已经不剩一个渣子,酱茄子也已经只剩汤汁,那些剩下的,要么是没人吃的,要么是已经被吃得面目全非的。
文含客看着弟弟文彬彬吃得满桌都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诶,你别吃得到处都是啊,擦桌子多麻烦。”
文彬彬还没有什么动静呢,林女士就已经叫了起来:“那是我儿子,轮不到你来教育!”
文含客暗地里冷笑一声,离开了那个位置,在心里默默地想道:上一次文彬彬考试不及格,你说是我这个哥哥没教育好,你要好好教育他,不是你考好了就好了!你真是太自私了!一点哥哥的样子都没有!
真好啊,那我该是教他好还是不教他好?
如果今天发现和说这句话的是林女士,想必就是另外一副面孔了。
大概是这样:“怎么吃得到处都是!文含客你这个哥哥是怎么教弟弟的!你是干什么吃的!连弟弟这么乖的小朋友都教不好!你弟要是没出息我一定打死你!”
文含客沉默地走进厨房,费尽心力想要降低存在感。拿了碗筷刚要盛饭,林女士就叫住了他:“过来,你的已经盛好了。”
文含客心中微惊,继而泛起一股暖意。他多久都没有见到这么和颜悦色的林女士了。
可是这股暖意,还未涌上心头,就已经被一盆冷水生生泼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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