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净心里一惊，不知阿耶从何知道的，只看阿耶偌大的身躯抖动起来，掉起了眼泪。
婆娑的一双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糊了他胡须，伸出一双粗犷的大手抚摸着李玄净的脑袋，那粗糙的指纹按在李玄净有些细嫩的额头上，有些粗拉的疼。
唔咽的嗓音从李玄净脑袋上面传出，这句话 更像是针对着李玄净说的。
“拿你做刀，给你开刃罢了，你这个年纪能有多少手段。即便有，宫里的那些宫人们能做到女官的，也都聪明的很啊。”说罢唔咽声音更大，嚎啕起来。
李玄净只好拍着阿耶的后背，让他莫要激动。
李光有些嫌弃的把阿耶的身躯往外拉扯。
“你的鼻涕都沾阿姊身上啦!"
李延忠这句话似乎有别的深意，可是李玄净现在被情绪裹挟，没有闲余的理智思考。
一盏灯烛快要烧完，外面有打更的声音了，已经三更天的时辰。
“阿耶怎么知道的？”
唔咽声还在继续，李秒柔递上了私帕，被李延忠洗脸一般擦了全脸。
“我何止知道这些，你玩的好的京中姊妹是赵家娘子和裴家娘子对么？ 秒柔嘛是崔家那个爱美的，老爱送她东西。我当时知道还吓了一跳，崔大夫可是有名的毒舌，当然我也是听说，没想到你能和她家娘子玩到一起去。
“光郎嘛，谁人都和他关系好，可他都不亲近，最爱你的阿姊是不是呀？ ” 李延忠虽然公务繁忙，可是有空就会打听，旁敲侧击这些孩子们若闻不出来，就会去问自家娘子，猜测和打听，总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不过这个年岁的孩子，都不爱交心，心底藏着秘密，他为人长辈也不多评价，他们愿意和他说两句，他就笑着听，少有评价和意见。
除非像李玄净那种遇到小三司这样的事情，才偷偷摸摸的用着自己的人脉关系，私下里偷偷帮着些。
三人这样围坐在一张小桌边，黑漆漆的杂物房里，甚至都没有一件像样的家私，她们一起讲着话，李光和妙柔时不时还故意偷吃一些她的饼子。
时光流逝的速度飞快，她反而一点感觉都没有，心里觉得很舒心，很有安全感，哪怕阿耶担忧的哭，她也觉得好笑又温馨。
阿耶给她讲一些人情世故，她没想到的是，会打听到她参与的事情，还会有些”邪恶“的传授。
类似于让若无贵人提携之时，他们不要把身价性命都全搭上，自己的性命最重要，不出错，平稳做事就好。
还有像净娘这种在宫中做事的，尽量少说话，多听多看，做了事就要让人知，若宫中圣人让她做一件特别难办的事情，被对方针对一定要让圣人知道，才能知晓你的努力，诸如此类。
她想到她上一世的经验，她家里穷，人生摸爬滚打无数次，从小到大接触的人不过是村口邻居们，直到上了班，接触到的人又都是非富即贵，天差地别的差距，让她迷失了好久，和现在的境况总是差不多。
她被批评就害怕，做事做人也总是带着讨好。全靠自己摸索受尽世间冷眼。
父 母只知问自己要钱，家里的弟弟要买房。她凡事只能靠自己。
混了许多年才得了些人生的经验，可是这些没想到，世间里真的会有耶娘会教这些处事规则。
李玄净眼睛一股热流向外涌动，她和假意做戏的泪不一样，她不想在家人面前流泪，她不希望别人看见。
推搡着就把阿耶哄了出去。
“太晚了，您明日还要上衙呢”
“早些歇息，不然阿娘醒来看不到你。”
李延忠想起娘子，怕她半夜身体不舒服起夜，又蹑手蹑脚的快速跑了回房，回过头看着李光杵在那门神一般的不动，像是也要留在这间杂物房里留宿，又回去把他拖拽了出来。
李妙柔往地上扑着被衾，她看阿姊精神不是很好有些萎靡，决定今夜在这杂物间里赔她一晚。
两人简单洗漱过后，和衣躺下。
冬日地面冷的很，李秒柔扑了厚厚的两层厚被褥，可还是有些凉气。
李秒柔先一步躺下，让李玄净趟在了靠着炭火炉的那一面，那边热气冒的多，能暖和一些。
“阿姊抄了多么多经书，可反省了么” 不似平常那般软糯柔媚，声音里多了愁绪。
秒柔身子背着李玄净重重叹了口气。
“阿姊喜欢如今做女官的日子么？”
李玄净扯了扯被衾，想了想，一开始是只是想多为家里争取点机会，正好也可以多赚些月俸，一则可以为阿耶和大伯出份力，再一则，也是自己的一种逃避。
耶娘从不干涉她在做什么，也鲜少对她所做的事情指手画脚，她和兄弟姊妹都有着太高的自由度，这从未经历过得感受让她心慌。
她一直以来疯狂努力的逃避回府，努力在宫中高压下工作，她一直更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有人斥责，有数不胜数的算计和争抢。
她更擅长去与这些，上位，算计，敌对，背刺，瞧不起这一类极为负面的人，事，物打交道。
她反而对家人这样无条件的爱，吓到了。她早就失去承接这种爱的力量，她害怕需要回报，她不知道该怎么讨好，报答。
她一直精进自己的能力，想让自己强大到可以保护很多人，可是她突然被人像婴儿一样护住，这种感觉让她慌乱，甚至难受。
李妙柔声音已经有些迷糊，显然是困了。朦朦胧胧的嗓音像一只猫。
“我幼年时候不懂事，总是抢阿姊的东西。阿姊每次都让给我。阿娘除了训我，每次也都会说你，说你总是谦让会害了自己。”
“我后来抢的次数太多，被阿娘罚了，阿姊还来劝慰我。我就好奇，问阿姊为什么总让我。”
“你说因为，我是你的妹妹，你爱我。”
“阿娘会因为我欺负你说我，也是因为爱你，也爱我。”
李妙柔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再回忆，又像是太困了。
“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爱啊，我哪怕欺负你，阿姊从来不会气我很久，还是愿意为了我不求回报的做好多事。”
李妙柔脑海里有许许多多，来自幼年时候的来自阿姊的爱意。
小时候把难得吃一次的肉给她吃，和李光打架的时候，既是可能会被阿娘阿耶骂还是会帮她兜底。
会攒很久很久的礼物，给她换甜甜的糖吃。
都是好小好小的事情，多到她都记不过来了。
“，我现在才懂得，阿姊是牺牲了自己的一些幸福给与的我这些，我很喜欢，可是我也很爱阿姊啊，所以，阿姊不要在一个人横冲直撞了，我们会担心。”
“比起嫁给好的郎君，我更希望阿姊能平平安安。”
李秒柔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声音有了明显的哽咽，把身子转过来一把抱住了李玄净，一双眼睛早已红透。
”家里的人都不想让阿姊在宫中做女官，你回来越来越晚，有时候晚膳都赶不上吃，你回来了好像也不能休息，还要看公文，经常回到府里脚是肿的，眼神都是萎靡的。听阿娘说，你有时会再宫中一站站一天。“
李玄净一双眼睛，不知为什么流下了泪水，一滴一滴滑落。
“阿姊，你忍耐那么多，我也会心疼的，阿姊想做什么就去做，哪怕因此名声不好，让我嫁不掉也没关系的，只要阿姊能健健康康就好，知道嘛。”
见李玄净点头，李秒柔 才肯放过她。
“如果一定要牺牲掉阿姊的幸福，来让我们快乐，那我宁可不要。”
李妙柔闭上了眼睛，还给李玄净捏紧了被衾，没多会的时刻，一阵匀称的呼吸声响起，李妙柔累了一天睡了过去。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想起阿娘让她抄写的经书，这本是劝戒他人莫要贪求的名利的话，是要她不要过分约束和牺牲自己么？
过分牺牲自己约束自己，放不下执念也是一种贪念么？因为她只考虑了自己能付出和能牺牲的，没有去诚实地面对背后的代价，若牺牲掉自己后也无能为力面对之后，该如何面对伤心的家人呢？
看着旁边已经熟睡的李秒柔的面庞，李玄净也叹了一口气，她的确要试着依赖下旁人，自己少些逞能。
伸出手给秒柔掖了掖被角，还是出于本能，把熟睡的李秒身体挤到更暖和的地方，看她微蹙了眉角，给她掖了掖被衾，自己也睡了过去。
李玄净辗转，夜色如墨，星河隐匿在九霄之外，夜风呼啸，也吹不散屋内的暖意，终于在一阵匀称的呼吸声中，似乎是被夜色染透，也沉沉睡去。
天光拂晓，晨曦微露，不过才过了两个时辰左右，冰冷的凉意从窗棂洒下，黄婆婆急急忙忙来到屋门口，叫醒还在熟睡的李玄净和李妙柔。
宫中每朔、望的朝参，李玄净需比往常起的更早，宫中要摆列仪仗，凡京司文武职事九品已上都要上朝，她要更早一步去到宫里，帮着御正准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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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家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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