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记是不会写天气和日期的,这样就算你们偷看,也不知道是哪一天。
你们看到这里,就不准往下翻了,不然我真的对你们不客气。
——《盟主日记》
*
卤牛肉在嘴里转来转去,林翡半天才咽下,舔舔嘴唇看着柳叶儿,“嘿嘿”傻笑,蹦蹦跶跶,“好吃。”
这时她身后有只小黑狗也摇着尾巴上前,屁股一落坐她脚边。
柳叶儿塑料袋里又摸出一片肉丢过去,小黑狗跳起来接,没接住,肉片啪地盖狗脸上。
小狗呜咽一声,被打懵,在林翡脚边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肉。
林翡脚尖点点,“这里。”
小狗吃到肉,林翡也高兴了不哭了,“不知道哪来的小狗,跟着我。”
柳叶儿说:“是啊,不知道哪来的小狗跟着我。”
林翡又去抱护栏上的石狮子,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柳叶儿担心她摔下去,走过去站她旁边,林翡扭头问:“你几岁啊。”
柳叶儿说:“你猜我几岁。”
小孩对年龄的概念很模糊,林翡认真看她的脸,“三十五岁。”
柳叶儿弯着眼睛笑,嘴角一只浅浅的梨涡,林翡跟着笑,“你有点好看。”顿了顿又问:“你觉得紫薇好看还是小燕子好看。”
柳叶儿望着夕阳下泛金的河面,没出声,林翡自问自答:“我觉得金锁好看,你有点像她。”
小孩才到柳叶儿肩膀下面点,柳叶儿低头看,她头发太紧了,扯得眼尾眉梢直飞入鬓角,太阳穴底下几条青蓝的血管也绷得紧紧,额前一圈碎绒绒沾满了汗,睫毛飞翘,脸带点婴儿肥,蛮可爱。
“我跟我妈来的,我以前在九江上学。”林翡伸手往前指,“我外婆家在那里。”
柳叶儿知道,看见她从车上下来的,那户人家她也知道,爷爷的棋友,姓蒋。
林翡自作主张跟柳叶儿成为好朋友,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把自己老底兜干净,“我妈离婚了,把我送外婆家,以后我都在这里。”
她扬扬手里的弹弓,“我打这个特别准。”
小黑狗乖乖窝在一边,跟林翡一样自来熟,也不扒拉人腿,只是不停摇尾巴,两只黑眼睛盯着塑料袋里的卤牛肉,像林翡盯着柳叶儿。
林翡搞不清楚她到底几岁,反正这样的大孩子一般是不愿意搭理小孩的。柳叶儿理她了,还给她肉吃,她对白水镇陌生的街景、河流,顿时感觉亲近许多。
孩子的目光纯真而直白,柳叶儿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把她从护栏上扯下来,“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吧。”
家里阿姨找来糖果发现林翡不见了,出来找,站大门口喊,“秧秧!”
“我叫姜翡,哦不对,是林翡,树林的林,翡翠的翡。”林翡说着往回跑,跑出两步又停下,倒退着走,“我明天去找你玩,好不好?”
柳叶儿还是什么也没说,十五岁,已经起了身段,娉娉婷婷站在树荫下,抬起胳膊,宽袖滑至肘部,露出白生生的一条细手臂,冲她挥两下。
林翡撞树上,飞快回头看一眼,喊了声“拜拜”转头朝家跑。
小黑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选谁,柳叶儿说:“你跟她去吧。”小黑狗就摇摇尾巴跟林翡走了。
外公外婆林翡在相片里见过,但现在看比相片里老了点,林翡两只手扯着裙子边揪出两个圆圆的大疙瘩,外婆拉着她手腕把她拽到面前。
“叫人。”
“外婆好,外公好。”林翡喊。
外婆穿身跟柳叶儿很像的棉布衫子,头发花白,整整齐齐梳在脑后,用根木簪子挽着。外公穿短袖的白色滑料衬衫,鼻梁上架副眼镜,胡须剃得干干净净。
外婆看起来有点凶,外公倒是很热情,把她拉过去,问她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又指着院子里的小木马说:“四岁那年给你做的,你老喜欢啦!”
林翡点头又摇头,外婆说:“好了,上楼去看看房间吧,待会儿下来吃晚饭。”
张阿姨牵着她上楼,楼梯踩踏时发出陈旧的咯吱声,像在钢琴键上跳舞,林翡轻轻蹦跶了两下,进门前听见楼下外婆抱怨了一句。
“四五年不着家,一回家就把孩子丢来,当初跟你说什么来着……”
房门在身后合拢,后半句没听清,张阿姨领她看房间,“这是床,书柜,你的小书桌,还有衣柜,你先熟悉熟悉。”
张阿姨还得忙着做饭,交待几句就走了,林翡爬到小床上坐着,房间窗户朝西,橘红的夕阳透过窗棂隔着稀疏树影斑驳撒了满床,林翡斜斜躺在床上,用弹弓朝着窗外的树杈子比划了两下。
她又爬起来往窗外看,楼下有棵不知道什么树,长得老高了,枝条都快探进窗里来,伸手就能摸到。
然后她搬来椅子,踩着椅上了窗,扶着窗框两下就钻进树里。
树干很粗,树枝也结实,林翡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骑着,看见客厅里妈妈低着头挨训,“哼”了声,双手抱胸。
想了想气不过又说了句“活该”。
她一直待在树上,等到饭菜上桌,外婆说:“去叫秧秧下来吃饭。”她就顺着树干滑下去。
树在院子左手边的空地上,林翡拍拍裙子从前院走到客厅,林华玉叫她吓了一大跳,“你什么时候跑那边去的!”
外婆不咸不淡说:“树上呗,还能是哪儿,她四岁就会爬了。”
外公两只大手卡着她的胳肢窝把她高高举起,带她去洗手,“秧秧宝刀未老,身手还是这么矫健。”
林华玉急了,“你们就惯着她,孩子不能这么惯!”
外婆从沙发缝里摸出遥控器找动画片,“怎么惯你就惯不得,惯秧秧就惯不得,你别太自私了。你从前在家,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嫁谁就嫁谁?”
又来了又来了。
外婆得理不饶人,“你要说惯坏,最坏就是你这样,我觉得你挺有本事,现在也不需要大人操心,以后秧秧要是像你这样,你大不了就帮她带带孩子嘛。”
林华玉用力拍了下额头,显然是气得不轻,靠在红木沙发上一个劲儿抚胸口。
外婆一挑眉,嘴角满是胜利的得意,“怎么,不服啊?”
林华玉深呼吸,半天才说:“现在小孩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
“你在教我做事啊?”外婆找到《小鲤鱼历险记》,遥控器放到一边,“那你带回去吧。”
林华玉没话说了。
天热,吃得也素,一锅绿豆粥,下萝卜干和凉拌猪舌猪耳,林翡中午就没吃饭,干了三大碗,饭后又吃了一盘苹果。
她吃完搁下碗,横臂一抹嘴,外婆掏块手绢出来给她擦,嘴里指桑骂槐,“也不知道怎么带孩子的,习得用手擦嘴。”
外公呵呵笑:“我们秧秧不拘小节的嘛。”
秧秧这名字是外婆给起的,林翡早产,生下来细溜溜一条,瘦得像小猫,差点养不活。
老一辈还认旧理,说起个贱名好养活,但名字又不能起得太丑,外婆就给她起名叫秧秧,说要像稻田里的秧苗,不畏风雨,快快长大。
但除了外公外婆,没人再这么叫她,林翡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名字。
洗澡前外婆把她头上的皮圈一个个解下来,嘴里又是半嘲半笑,“打扮得跟个果篮似的,花花绿绿,往谁手里一塞,都喜庆。”
林翡疼得直呲牙,头发掉一大把,林华玉脸皮厚,瞪着眼睛看动画片,假装没听见。
头上皮筋都拆完了,林华玉起身说:“走,妈妈帮你洗澡。”
浴室门合拢,林翡就被搡了一把,林华玉把她扳过来,手指头戳她肩膀,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从来不用手擦嘴,桌上没纸啊?你非用手?”
林翡先是震惊,又是委屈,眼眶慢慢蓄了一汪泪。
林华玉看着她,又想起一件事,“还有作业本,让你改你就改,害我被你们老师骂,你故意整我是不是,你报复我啊?我到今天才醒过神来,你鬼心眼可真不少。”
“我没有。”
林翡闭上眼睛,泪掉下来,嘴唇轻颤,咬紧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仍由清鼻涕淌到下巴。
林华玉手掌胡乱抹过她面颊,扯着她坐进浴缸,“行了,别哭了,我又没打你。”
林华玉好好给她搓了澡,搓得浑身都红通通,林翡揪着她衣服,仰脸泪汪汪喊“妈妈”,林华玉把她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抱着,亲吻过她额心,嘴里还是那些大人的话。
公司、生意、钱。
“不挣钱拿什么养你?”
湿发贴在腮畔,孩子的目光绝望又哀伤,林华玉把她转过身去擦背,她看见眼泪滴滴落下,在沐浴泡泡上打出一个个小窝窝。
洗完澡回房间,张阿姨已经把行李都拿出来归置好,脏衣服脏袜子也洗了,林华玉搂着林翡上床,拍背哄睡,她才慢慢止住哭。
白水镇的夜静极了,小楼外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缓慢而低哑,虫声起伏,树叶沙沙,林华玉几乎一夜无眠,孩子柔软的呼吸轻轻拂在颈侧,她心里又愧疚又无奈。
凌晨四点,林华玉迷迷糊糊睡着,天才蒙蒙亮就自动睁开眼,她轻手轻脚起床穿衣,收拾妥当又借着手机光弯腰去看孩子的脸。
小嘴嘟着,长睫毛盖着眼睛,正熟睡。
“妈妈走了。”林华玉轻轻合拢房门。
楼下车子发动,林翡床上翻个身,张嘴猛吸了几口气,死命地眨眼,还是忍不住。
这次没人往她嘴里塞肉,她只好咬着被角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一直到哭累睡着。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林翡听见楼下收音机的声音。
“回春医疗保健操,第一节,游臂……”
她面有困惑,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楼下外公的声音中气十足:“秧秧,有人找,快下来见见!”
脑子里那根线一下通了电,林翡掀开被子飞快爬起,先跑到窗边,视线受阻,又光着一对脚板跑出房间蹬蹬下楼。
院子里一只小黑狗坐在地上摇尾巴,外公乐乐呵呵,“肯定是来找你的,人家在门口坐一夜了。”
是哭包小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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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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