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身冷汗地睁开眼,日光正从窗间洒落。屋中只她一人,昨日脚踝上的伤处隐隐作痛。金坠恍惚片刻,慢慢起身下床,刚到门口便与人撞了个正着。抬起头来,正对上沈君迁那双熟悉的眼睛。
她望着他的双眼。清亮、沉静、近在咫尺,一如往常。两潭随时可掬来解渴的甘泉。心头一动,忽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继而是一阵古怪的渴念——
她好想脱光衣服,跳进他的眼睛里去痛痛快快地畅游一番,浇灭梦魇中那股焚身的业火。不着寸缕,无牵无绊,只留她自己的一颗本心,贪婪而靥足地啜饮他的清凉池潭……
金坠再不敢想下去了。收心垂眸,装作没看见那人,转身便走。
沈君迁在身后唤住她:“你好些了么?”
金坠冷冷道:“我没事了。”
君迁欲言又止,只道:“胃口好些了么?可想吃些朝食?”
金坠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转身想下楼去吃饭。沈君迁道:“你回房吧,我替你端来。”
“我自己能走。”金坠语气淡漠,“你在鹤山的公事都办完了么?若是办完了,今日就启程吧。”
君迁望着她:“你的脚伤……”
金坠打断他:“已经不疼了。码头就在附近,也不用走多少路,在船上养养就好了。”
君迁不多说什么,正要搀她,金坠一把甩开他,扶着楼梯扶手一瘸一拐地走下去。
二人无言对坐,匆匆用完朝食,打好行囊,便启程前去渡口。杜县令得知他们要走,亲自去江边送行。
三人刻意对昨夜之事避而不谈,杜峥拉着君迁叙别一阵,又捧出一大枝山樱花递给金坠,笑道:“此行招待不周,颇感歉疚。这枝山樱还请娘子带去船上,旅途之中聊作慰藉吧。”
金坠整夜梦里都是这抹骇人的血色,谁知临别之际杜县令又送来一枝,苦笑道:“昨日怪我添了麻烦,怎好劳烦杜县令亲自送花?”
“不劳烦,这花其实不是我送的。”杜峥乜斜着君迁,“这山樱花呀,可是尊夫一早去采回来的,不好意思自己送你,特让我转交呢!”
君迁一愣:“我何曾……”话未说完,却被杜峥狠狠瞪了回去。
金坠幽幽道:“他替人治病送药还来不及,哪有空去摘花?杜县令就别借花献佛了!”
杜峥被她识破,讪笑道:“我这个师弟生性如此,满心只有他那些草药。往日同窗之时,大家都笑他成日只顾低头拾掇枯草,却不知抬头欣赏眼前春花……我昨日便劝他,既来了鹤山,好歹采几枝山樱花送给娘子,他虽有这心却不好意思,我只得越庖代俎、借花献佛了。礼轻情意重,还请娘子勿要见笑!”
金坠接过那枝山樱抱在怀中,淡淡一笑:“那便代外子谢过杜县令的花了。”
“此番幸得尊夫亲临,为我们送来了防治樱疮的良方。鹤山百姓人人都想抢着送他花儿呢!”杜峥望向水边一片如烟如岚的花树,向他们一揖,“愿来年疫疾消退,花开之际,再与二位重逢共赏。”
作别杜县令,二人再次搭上南下杭州的客舟。小船娘见金坠抱着枝明艳的山樱花上船,喜欢得不得了,忙寻来只陶罐灌了清水,细心替她将花枝插瓶,摆在船舱中装点起来。
雨霁天青,舟楫摇曳,撷了一船樱色悠悠驶离鹤山渡。金坠伫立舷边,临舟远眺,见岸边那片山樱花渐渐消融在水天深处,恍然有如梦之感。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1】
小船娘一边摇着橹,一边轻唱着歌儿。歌声清扬,随木桨搅出的清涟一同消散在山水之间。金坠独自在甲板上发了会儿愣,便回到船舱。
沈君迁仍如往常那般,甫一上船便铺开满桌文牍,伏案疾书起来。金坠在他对面坐下,望着案上那枝插了瓶的山樱花。春风入窗徐来,似嫌寂寞,将那枝头的花儿一片片拂落。落红随风飞往船窗外,细雨似的落在水面上。
金坠百无聊赖,随手捡起一朵完整的重瓣落樱,轻扯下一片花瓣丢进水里,蓦地叹道:“哎……!”
君迁应声抬头:“什么?”
金坠头也不抬:“没什么。不是唤你。”
君迁无奈地皱了皱眉,复又埋首撰公文。金坠又扯下一片花瓣,抬高音量道:“不爱。”
对面那人不动声色。她又扯下第三片花瓣:“爱。”
随后是第四片:“不爱。”
扯下第五片花瓣后,君迁终于不堪其扰地搁下笔:“你做什么?”
“做游戏。你不会没见过罢?”金坠拈着手中还剩一半的山樱花,“这是我小时候常同姊妹们玩儿的——你猜最后一片花瓣被扯下的时候,我是数到爱,还是不爱?”
君迁敛眉道:“我不知。你慢慢数。”
金坠放下那花,盯着他看了半晌,忽道:“君迁,你爱我么?”
沈君迁提笔的手微微一颤,抬眸回望着她,正色道:“你准许我爱你么?”
金坠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愣了一愣,匆匆移目:“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算了,问你也是白问!还是问问花神罢!”
说着,复又拾起那朵饱受摧残的山樱花,一片片扯下花瓣,数数的声音却愈来愈轻。撕得还剩三两片时,终于停下手来,再扯不下去了。
君迁瞥她一眼,一面写字,一面淡淡问道:“花神如何说?”
“……我数错了。”
金坠吞声踯躅,见君迁又顾自己伏案疾书,心中一闷,倏地站起来,没来由地质问他:
“说什么百年修得同船渡,你就这样不珍惜和我在船上的机会?”
君迁一怔,叹了口气:“金坠,我现在很忙……”
“你几时不忙?”
金坠紧绞着手里那朵残花,染得满手血红,指甲都要掐进掌心里。深吸一口气,抬头紧盯着他的眼睛,索性将心底藏了多日的话倾泻而出:
“沈君迁,你觉得我们这般……究竟算什么?”
注释:【1】《越人歌》春秋
下章起为v章,多次精修无错漏,感谢支持正版[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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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婚后爱|矜贵心机女商人vs死牢捡来的亡命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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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边塞有古商道名丝路,丝路起点有重镇名沙州,沙州有百年丝织大户姓索,索家有千金独女名真如,江湖人称索命娘子——
闻说此女小字观音,生得绣口锦心,实则佛口蛇心;同她谈生意伤财,同她谈感情劳命。前赴后继克死一堆求亲者,还向不死心的那些粲然一笑:“想娶我,除非鸣沙山倾,月牙泉涸。”
此言一出,提亲的吓得退避三尺,索老父愁得白发三千。族叔一家趁机上门闹事,打准主意吃绝户分家产。真如大祸临头,连夜做了个决定:寻个死鬼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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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狱里新来了个神秘死囚,人送外号阿修罗王。来路不明杀人如麻,偏偏有情有义,砍头之前还想帮恩人偿还巨债。最最关键,样貌神似壁画中人,带出去颇有面子。真如算盘一拨,玉手一勾:元非鸾,好一个如意郎君。
牢中初见,她买通狱卒许以重金,教他在上断头台前与她做一夜假夫妻。天明后他赴刑场她做寡妇,待她继承万贯家财,不忘给他烧纸钱酬谢。
元非鸾默不作声。真如遂以生意经循循善诱:
“在商言商,这条道上的规矩,契约只签最上品。我就像那真金琥珀葡萄酒,琉璃璎珞软绮罗。念你命中结了善缘,只需付出一丁点点儿代价……”
牢中飘来阴沉低语:“哪怕代价是我的命?”
真如露出她的招牌商业假笑,酒窝边两抹花钿闪得人眼冒金星。
那个曾随商队远游四海,顶风沙猎胡狼、破恶浪搏鲸鲨的亡命徒盯着她看了半天,一声长叹:爹哦!
真如心中冷笑:什么阿修罗王,死到临头还不是哭爹喊娘……
“国际通用商务胡语。”隔着囚牢,一只伤痕累累的大掌猛地握紧她发财的纤纤手,“成交。”
*
许久之后,真如翻看旧账,感叹人算不如天算,与那个死鬼的交易绝对是她这辈子做过最亏的一笔。
却也是最最无价的一笔——
毕竟,鸣沙山佛窟**许的愿,月牙泉篝火旁共数的星,伴着驼铃的悠扬恋歌,抵挡风沙的坚实怀抱……哪一样是能用真金换得的呢?
(预收文案创建于2025.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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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葬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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