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在樊城东南方向,两座城相距大致有三百五十公里,离的不算远也不算近,柏枫因为参加省里的比赛去过几次,周围也认识几个来自那里的同学同事,但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那个人。
高二那年的冬天,樊城连着下了一个礼拜的冻雨,柏老爷子回老家扫墓去了,宁友霞那段时间常来柏枫家,那时候柏枫还没有按照家里的字辈传统改名,周围人都还叫他柏枫。
但宁友霞只有在刚认识的那几天好好叫过他的名字,其余时候她总是按照她那套乱七八糟的逻辑给柏枫起各种外号。
柏枫从来不是那种喜欢给他人起外号的人,同样也不喜欢被别人起外号,但他对宁友霞口中叫出来的那些昵称却从不觉得冒犯或者不悦,这种感觉很奇妙。
每当宁友霞装模做样地叫他小枫、枫树、木头,他那颗如同古井的心脏总是会释放出一丝微弱杂乱的电流,这种感觉柏枫至今也不知道如何去定义。
宁友霞把一堆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摊还是二手书店淘来的杂七杂八的书,全都杂乱的铺在地上,最后总是由柏枫默默地收拾好。这些书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讲的不是正经故事,连周瑜是假死化名黄月英嫁给了诸葛亮这种奇葩故事都有,但宁友霞总是能看得津津有味。
其中有一本关于江城的旅游杂志,讲到了江城大学校园里的樱花林,被杂志票选为情侣旅游排名第一的好去处,自那以后宁友霞总念叨着要柏枫带她去,那时候火车还都是绿皮的,从樊城到江城要坐三个多小时。
柏枫看宁友霞那么想去,便故意逗她,如果下学期月考她能考进年级前两百,就带她去江大看樱花,宁友霞还当真了,假期让柏枫给她补了几天课,不过她心思不在学习上,也的确没什么学习天赋,一会不是上厕所就是吃零食,最后辅导对她也没起到什么实际作用。
后来没等到樱花盛开,柏枫就离开了樊城,前往港岛探亲,本以为只是短暂的离别,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十年后今天。
柏枫揉了揉眉心,时光匆匆,物是人非,宁友霞早已嫁为人妇,记得这种幼稚约定的只有自己,再想这些简直是浪费时间生命,柏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打开笔电开始查看邮件。
走出樊城车站,一股潮湿的雾气扑面而来,笼罩在出站口前的广场上,穿着皮衣的平头青年正高举着景枫律所的彩色灯牌,正对着涌出的人潮,十分显眼,柏枫走近,两方视线交汇之后,对方试探性地挥了挥手,朱涛回了个招呼。
皮衣男赶紧踹了一脚旁边蹲着抽烟的黄毛,大步走上前来接过柏枫手里的行李,“您一定就是深城来的柏律师吧?”
柏枫对他点头示意,“果然是大律师,您这气质就和那些普通人不一样,诚哥已经在办公室泡好茶等您了,车就停在门口,咱们现在就过去。”皮衣青年看着粗犷,说话做事意外的客气周到,朱涛一点作用没发挥到。
白色普拉多开了快四十分钟,天色已经全黑了,车子穿过市区来到了郊外的一处高档小区门口,岗亭的玻璃罩子里穿着整齐制服的保安礼貌地敬了个礼,高大的铁门缓缓向内打开,车辆绕过闪烁着五彩灯光的喷泉,停在一栋欧式别墅前。
副驾驶的黄毛跳下车,殷勤地打开后排车门,领着柏枫和朱涛走进别墅,行李则由皮衣青年先送到酒店去。两人被带到二楼,在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推开门,房间里是与房屋欧式风格迥异的中式红木家具。
一位穿着睡袍拖鞋的男子从红木桌后站起身来,这人个子挺高,身形瘦削,像根站立着的竹节虫,留着点胡须,眼底下有浓重的黑眼圈,发型也挺独特,头发大概是喷过摩丝,一根根直挺挺的向上竖立着。
等两人走近,男人笑着与柏枫握了个手,“老同学,好久不见,在下甚是想念啊。”
柏枫摆出他那套向外营业时公式化的笑容,“让陈总久等了。”
“哈哈,柏枫,咱就别那么客气了,还什么总不总的,多土气。”陈诚示意两人坐下,给他们一人斟了杯茶,一时茶香四溢。
“之前电话里也跟你聊过大概的情况了,我老头这次的案子挺严重的,参与抓捕的那都是省里派来的人,”陈诚突然放低音量,“我打听到省纪委监察那边都派人参与了办案。”
柏枫适时地微皱起眉头,“现在全国都在开展扫黑运动,陈伯的案子在这个时间点上,的确很有可能会被树立为典型来重点侦办,不过现在案子还在侦察阶段,看不到案件材料,很难做出准确判断。
但结合目前为止我了解的情况,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一旦被定性为黑恶的组织,作为一号人物,陈伯恐怕要承担主要责任。要真是这样,很有可能会性命不保。”
听到自己老头子很有可能会性命不保的消息,陈诚表情却没怎么变,也不知是早有预感还是心理素质太强,“嗨,柏枫,我老头干的那些事呢,我心里也有数,但毕竟是亲爹,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去死,做儿子的总得尽尽力,也算是尽孝了。”
陈诚顺手拿起手旁的茶壶,给茶盘当中满身金疙瘩的蟾蜍浇了泡滚水,显得十分漫不经心,“虽然你和我以前交情一般,但我看过新闻,知道你这些年打赢过不少大官司,这次务必拜托你尽最大努力,只要我老头能免于一死,除了那一百万的酬劳,我额外再给你五十万作为答谢!”
柏枫是见多了大场面的人,一百五十万也不是他拿过最高的报酬,但能让客户信任也是作为刑辩律师的重大责任重要能力之一,“陈诚,在最终判决下来前,我没办法向你绝对承诺任何东西,这是我作为律师的职业操守。但是既然我决定代理陈伯的案子,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会全力以赴,决不辜负你的信任。”
“柏枫,什么都不用说了,有你这句话我放一千二百个心。如果需要什么资源,随时跟我说。”
签完了委托合约,陈诚又热情地要带两人去樊城有名的羊汤馆去吃宵夜,柏枫两人先是婉言谢绝,但终究没拗过陈诚,黄毛和皮衣都跟着,一行人换了辆宽敞的奔驰商务车,向樊城老城区驶去。
没想到已经凌晨十二点了羊汤馆门口还大排长龙,不过显然陈诚不用受此限制,靠刷脸就被带到了二楼的包间。
陈诚做东点好了菜,黄毛从车里拿了几瓶人头马上来,也不讲究什么形式,直接就往塑料杯里倒,皮衣则是一人给派了一包没拆过的黄鹤楼,朱涛是东北人,平时也抽点烟,便也分出自己从家里带的长白山软红。
从古至今,对于全世界的男人来说,拉近距离最有效的途径无非就是那几种——抽烟喝酒吹牛X。
包间里黄毛和朱涛两人你吹我捧我地聊得正嗨,陈诚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用手敲了敲玻璃,“柏枫,还记得吗,对面那条路走过去就是二高了。”
柏枫没起身,只是转头顺着陈诚的目光望去,不过是个普通的十字路口罢了。
“嗯,记得。”
黄毛好奇地发问,“柏律师原来跟我们诚哥是高中同学啊?难怪我们诚哥就铁了心要请您来。”
“哈哈,你柏哥可是我们二高的杰出校友,华**律系毕业的高材生。”黄毛和皮衣听完举杯就要敬柏枫一杯,柏枫站起来举起手里的茶隔空示意了一下。
“诶,柏枫,那时候,你高三转学是因为啥来着。”
“家里出了点小事情。”
“呵,说起这个,我就又想到你以前那个小女朋友了,原来跑田径蛮厉害那个,又黑又高那小丫头,叫宁什么来着....”
“宁友霞。”
这个名字柏枫几乎是脱口而出,在别人面前再次说出宁友霞这个名字,他忽然有些恍惚,一瞬间居然有了重回到了十六岁的错觉。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一道灼热的视线打断了柏枫的走神,余光一瞟,果然是朱涛,这小子八卦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柏枫面不改色,“没有。”
听到这个回复,朱涛小小地惊讶了一瞬间,但很快又恢复原状。
不知道想到什么,陈诚脸色一沉,冷哼一声,“还好你最后没跟她在一起,那妞真是大傻叉一个。”
柏枫皱起眉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再聊聊伯父的案子吧。”
又坐了半小时,柏枫出去接了个电话,提出要先回酒店处理事情,陈诚没再留他,派了皮衣送柏枫两人回酒店。
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已经转钟一点,洗漱完换好睡衣躺在床上,柏枫却毫无睡意,窗帘特意留下一道缝隙,光污染大概还没有波及到樊城,又或许是与深城比起来这一点污染实在太过微不足道,皎白的月光洒落在床尾,柏枫刻意放空了思绪,静静地注视着那道银色光柱,不知不觉间就陷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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