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塞西再次来到那片焦土。黑色的地面上堆满大小不一的尖利石块,像是大块的不规则沥青;天空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灰色的布遮住了,看不到任何云彩;远处有一些干枯扭曲的树木,光秃秃的树枝朝着四周胡乱生长;更远处的地面上,几簇火焰熊熊燃烧。
他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行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后,终于看到了些不一样的风景。远处的那棵枯树——不知为何长着白色的树叶。
他心生疑惑,一步步走向那里。直至来到树前才发现那树冠上的不是白色树叶,而是白色的羽毛。一只巨大鸟形的怪物正立在树枝上,全身上下都被白色羽毛覆盖,上面遍布大小不一的黑斑。
注意到他的到来,那鸟型怪物也低下头伸长脖子看着他。一人一鸟就这么长久地对视着。塞西细细打量着对方身体上覆盖的绒毛和尖利的嵌进树枝里的爪子,总觉得对方让他感到熟悉。直到他看到对方的胸口上有一处长长的伤口,正流出汩汩鲜血。
“等等!你是——”他突然想起自己曾见过这怪物,刚想发声意识就被狠狠地拽出了那片焦土。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深陷在柔软的床铺里,索蒂斯在他背后怀抱着他,呼吸平稳。
又是梦吗?他轻轻挣扎起来。索蒂斯被他的挣动惊醒,迷迷糊糊地发出声音。“怎么了?”
“没事,只是梦。”他说。
“噩梦?”
“不,算不上噩梦,只是个……连续梦。”塞西继续说,注意到透过窗帘的光已经由黑色变成了深蓝,距离起床还有一段时间。“睡吧,”他对索蒂斯说:“我没事的。”随后打了个哈欠。
“嗯。”索蒂斯的声音依然是迷迷糊糊的,不过半分钟便再次睡着了。
听着身后人平稳的呼吸声,塞西也准备继续睡觉,却不知为何怎么也睡不着。心脏的跳动好像在打鼓,额头上的神经也跟着突突地跳。这也是腹中胎儿给予他的东西吗?这段时间他的睡眠状况很不好,在多日的连续摧残下目前的精神状态已经够得上神经衰弱的标准。直到太阳升起,窗帘后的颜色变成暖黄,他也没有再次睡着。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起了床,黑眼圈浓的像是画上去用黑色颜料画上去的。
“没睡好吗?”索蒂斯给他挤好牙膏。“你这样不行的。”他心疼地说。
“我有什么办法!”听到他的话,塞西不知为何突然生气。“我也想睡着啊!可是他不让我睡!”他指着自己的肚子,声音提高了些。“这个家伙一直在缠着我!”
等他发完脾气,看着索蒂斯惊讶的脸,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情绪有些过于激动了。“我、我、不是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开始语无伦次。“我只是太累了,脾气也不太好……”
“没事的。”索蒂斯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上前把他抱在怀里。“是激素的问题。”他说:“你一定是太久没有休息好了。”
塞西拿着自己的牙刷,看着上面挤好的牙膏,捅进嘴里。
在前往杂志社的地铁上,他开始回想自己近期的状态。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段时间的情绪变化——极其冲动易怒,还易于大哭。情绪的敏感值好像被提高了,几个星期来他已经悄悄地哭了很多次,大部分都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比如为什么今天的水果摊卖的橘子而不是苹果,比如为什么上级与他隔壁的同事打招呼却忽略了他,再比如为什么画手明明说了要交稿却依然没有消息……明明他以前根本不会在意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却变成了洪水猛兽要将他吞没。
“激素水平失调是这样的。”网络论坛上的人这么说。塞西撇了撇嘴,怀孕比他想象中要难的多。
若他真的能做到毫无心理负担地随时随地发脾气倒也好,只是在激素水平回归平常后,从身旁人或惊讶或不解的眼神中,他愈发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无论他们怎样表示理解都无济于事。真是奇怪,他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最近的孕吐反应没有那么严重了,这或许应该归功于他们的热心邻居推荐的那位专家医生。那位专家有着一处更大的诊室接待患者,在看过他的报告后对他的症状提出了一些针对性的建议。他们从他那里拿了一些没听说过的草药,根据对方的嘱咐熬制。他没听说过这种治疗方式,不过那杯微苦的绿色粘稠草汁确实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妊娠反应。
这是有效的。他这么想着,尝试把杯子里像烂泥一样恶心的东西咽下去。既然是对胎儿好的,那他就应该去做。毕竟……孩子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他愣了一秒,这个想法让他一阵胆颤。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也不知道。
现在他终于可以吃下去东西而不吐出来了,但奇怪的是却依然时常感觉到饥饿。或许这也是正常反应,毕竟他的身体里现在有另一个家伙在分食他的营养。他开始吃更多的东西,不知为何但不知为何,体重却没有多少增长。“这正常吗?”他问那位专业医生。
医生推了推他的圆片眼镜,镜片后的小眼睛闪着光。“是正常的,早期增加体重不会很多。”他说。“孕中期你应该会吃更多的东西,那时候胎儿才会快速长大。”
他点点头,这次索蒂斯因为工作没有与他一同前来,只有他一人面对这位专家。医生看着他最新的检测报告,表示虽然其他的指标有所上升,但他的贫血状况依然很严重。“或许你可以多吃内脏、肝脏之类的。”他说到。
塞西记下了他的建议,在回去的路上买了一些肝脏。他之前不吃这种东西,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也只能认命。看着保鲜膜下包裹的暗红色的光滑肝脏,不知为竟好奇起若是直接食用这东西会是什么口感。他以前从没吃过生肉,但如今确是真的好奇起来,若是直接生食会什么样?他看着肝脏湿润光滑的表面,心想那一定是鲜血淋漓的场景。
索蒂斯下班后进门的第一句话是询问塞西今天的产检结果如何,下一秒便闻到厨房内传来的一阵奇怪的煎肉味道。“一切还好吧。”他走进厨房抱住塞西的腰,却在看到煎锅里对半切开的肝脏后皱起了眉。“你不吃这个。”他指着锅里不断冒烟的肝脏说。
“对,但是医生说我贫血很严重,吃这个应该有效。”塞西回答道。
这次轮到索蒂斯沉默了,他过了半天后才开口道:“你为这个孩子付出太多了。”说完后环抱着塞西的手臂收紧了些。
“这是……应该的。”塞西忽然有些发愣,犹豫道:“因为我想要……孩子顺利地降生。”他轻轻说,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怀疑。
索蒂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煎锅上方缓缓升起的混着肉腥味儿的烟雾,它正慢慢在厨房中央汇成一团。“我去开窗。”他放开了塞西,打开了厨房的窗子。
那两片烤制肝脏的口感不怎么样,怎么形容呢——像是碾碎的肉渣,还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像是……铁?”塞西想了想。“感觉像正在嚼旧水管上的铁锈。”他评价道。
随即索蒂斯表示他也要尝一尝这东西。“没必要。”塞西皱着眉头说。“你不用——”
“不,只是我也想尝试一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说,于是便用叉子插起一小块放进嘴里继续品尝,然后得出结论。“不适合我。”
“看吧,我就说。”塞西看着盘子中剩余的肝脏,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甘的情绪。凭什么他就要吃这些东西,而索蒂斯就能可以吃普通的食物?却又马上意识到这又是激素在作祟,于是开始尝试控制自己情绪,告诉自己不要过于激动。
“怎么了?”索蒂斯注意到他的情绪,关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我没事,我只是……难过。”对方的关心让塞西更忍不住了,他突然鼻子发酸。看着着盘子里剩下的肝脏,“我不想吃这些东西。”他说,“这东西太奇怪了。”
“那就不要吃了。”索蒂斯说。
“可是……我们的孩子需要这个。”他不想哭的,可不知为何在说出这话时就染上了哭腔。现在他真的感觉到眼泪了。“我很难过。”他低下头哭起来。
索蒂斯马上从对面的座位上起身过来环抱住他。“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安慰道:“如果你不想,我们就不吃这个东西。没关系的。”
塞西听着他轻轻说,正当他把脸埋在对方的衬衫下摆流泪时,却忽然听到索蒂斯轻轻说出下一句话。
“你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孩子。”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语后,他的泪水奇迹般地止住了。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泪痕,塞西抬起头看向环抱着他的索蒂斯,他的脸被餐桌上方的灯光映的一半明一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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