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君溯离开庭院,池洌想也未想,从高处翻身而下,躲到大铜钟的后背。
浓重的夜色与硕大的铜钟完美遮去他的行迹。微弱的月光从天穹降落,将目之所及染上一层朦胧的灰。
池洌也不明白自己在躲什么。刚才那几箭,他没有任何留手,更没有丝毫掩饰,君溯与他共同习武多年,不可能认不出他的箭法。
君溯一定已经猜到他诈死的真相。他此刻的躲闪没有半点意义。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藏了起来。或许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在这种情况下与君溯面对面,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害怕……害怕在那张脸上看到避之不及的漠然,与遭人愚弄的厌怒。
池洌倚着冰冷的铜钟,因为鏖战而涌入上身的血流通通在这一刻冷却,被不知所措的沉默取代。
紧贴着铜钟的背脊被卷走大量体温,慢慢滑落。池洌捂着隐隐发疼的上腹,长而缓地吐出一口闷气。
胃病又犯了。
穿越重活一次,这胃病竟还跟着他一同过奈何桥,稍不注意就会冒头。
这次发作,大概是因为最近天气转寒,而前几天他为了赶路,一路上都喝冷水,吃硬邦邦的腊肉,刚刚射箭的时候又因为过于紧张,导致胃部痉挛,这才使得这次胃痛来得又急又凶,让他几乎站不住。
一阵急促的疼痛终于过去。池洌在寒冷的钟楼上出了一身冷汗,本已凝血的指尖因为用力按压腹部而重新裂开,在浅色的外袍上晕染少许鲜红。
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视野终于恢复正常,漆黑的地面掠过一道白色的袍影。池洌还未来得及抬头,腰后一紧,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捞入怀中。
“倚清!”
熟悉的松木清香猝不及防地撞击嗅觉,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淌入耳中。池洌浑身一僵。哪怕隔着厚重的裘衣,温度不可能传递,他依然感觉腰上的手如烙铁般滚烫,刺得他生疼。
而他微不可查的颤动,让耳边的声音显得愈加焦急。
“倚清,哪里受了伤?哪里不舒服?”
池洌错愕地抬头,在君溯眼中看到脸色苍白、几无血色的自己,他的视线稍稍下落,看到君溯同样苍白而无血色的面容。
他似乎被吓得不轻,眉宇紧皱,神色焦灼。见池洌许久不说话,只隐隐捂着腹部,他立即伸手,小心地将他捂着上腹的手挪开。
见到浅色上衣上的斑驳血迹,他的动作一顿,随即便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池洌:?
啊这……等一下,好像这个样子确实引人误会。
池洌还未来得及解释,就见君溯从怀中取出一瓶伤药,动作轻柔地去撩他的上衣。
“停停停。”池洌被惊得顾不上其他,连忙按住君溯的手,“我没受伤,真的!”
刚才因为按住肚子而不小心从指尖渗到衣服上的血,果然让君溯误会了。君溯大概以为他脸色难看是因为腹部受了伤,但实际上他只是胃病发作……
等一等,为什么君溯……会如此紧张?甚至乱了分寸,连他衣服完好,没有破损都没发现?
君溯不是讨厌他吗?就算他真的受了伤,最好的待遇也应该是丢下一瓶伤药,让他自己解决才对。
可是现在……
君溯的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捉着他的衣摆,被他一把按住。若是忽略因为误会而引发的奇怪动作,他们两人现在的姿势,简直像是他正躺在君溯怀中一样。
池洌的沉默唤回了君溯的少许理智。
他察觉二人的姿势过于暧昧,又忆起刚才情急之下颇为失礼的举措,紧贴裘衣的手指微微蜷起,渐生退意。
可君溯终究没有收回手,哪怕他英拔俊秀的面颊已有些发僵,眼神亦出现一瞬的凝固,他仍极力维持镇定,恢复往日那副自持克己的模样。
池洌没有说话,君溯也没有开口。一时之间,诡异的安静横亘在二人中央,即冷凝,又透着几分令人心跳加速的异常。
最终,君溯先一步打破沉默。
“没受伤就好。你的脸色很糟糕,是哪觉得不舒服?”
语气已无波澜,清淡如水,似乎又恢复到公事公办的态度。
如果池洌没有见到他刚才情急之下的焦灼与关切,只怕又会被他刻意表现出的疏远误导,将一切曲解。
可即便心底的那个糟糕的认知已经颠覆,池洌仍觉得方才乃至现在的一幕都十分的不真实。
对照过去七年从未改变的决裂,眼前的这个君溯……更像是他编织的一场美梦。
“不是什么大问题,老毛病了。”因为剧烈起伏无法安定的心绪,池洌回答得散漫而心不在焉。从上腹传来的隐痛一阵接着一阵,使他的手无意识地向疼痛的点拢紧,仿佛这样便能好受一些。
君溯察觉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神色再度绷紧:“心下痛?”
如同想起什么糟糕的回忆,他的眉眼极为沉凝。
池洌感受到骤降的温压,一瞬间想起十年前某次同样刻骨铭心的胃疼。
内心莫名发虚,池洌以为自己会像十年前一样当头挨顿骂,可空气中唯有厚重的沉默。
君溯从怀中取出一个月白色的瓷瓶,指尖触上瓶盖,顿停,将整个瓷瓶递给池洌。
“这是药。直接吞服。”
池洌下意识地接过药瓶,打开,一阵独特的药涌入鼻腔。
格外熟悉的味道,应当是胡太医调制的特效胃药。
倒出一颗,正要服用之际,池洌的动作蓦然一顿。
君溯没有胃病,他随身带胃药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往上瞅了一眼,发现君溯正将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没有看他。
池洌将药丸一口吞下,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他想说些什么,可又忽然想到君溯近日日旰忘食,常常饿着肚子忙碌,也许这药是君溯最近刚出现胃部不适,留着备用的,便咽下口中的话语,陷入更为长久的沉默。
夜风寒凉,丝丝冷意涌入钟楼。
君溯倏然单手解下披风,将池洌严严实实地捂上,丢下一句“你的下属就要来了,让他们带你先走”,就准备起身,仿佛在此处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
池洌望着他疏淡冷待的面容,毫无犹豫的转身,脑中划过数不清的杂念,最终凝结成一个大胆的尝试。
他捂着胃,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个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骤然停住步伐。
池洌的眼中聚起一缕灿亮的光,他闭上眼,就势往旁边一倒,口中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哼。
意想中摔倒在地上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池洌没有撞上冰冷的地面,而是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接住,帮他稳住身形。
他尚在犹豫要不要睁眼,或是假装昏倒,就忽然感觉身上一轻,随之而来的是短暂的失重感。
君溯竟然将他打横抱起。
难以言喻的奇异触感传遍全身,池洌蓦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深邃乌沉的凤眸。
某个瞬间,池洌心中乱跳,以为自己的小把戏被拆穿,马上会收到嘲弄的凝视,一如每一次朝堂上的争锋相对。
可这一回,那双漆黑的凤眸中瞧不见任何讥诮与敌意,有的仅是深不可见的黑,辨不出任何含义,却粘稠沉重得几乎要将池洌整个人吞没。
“殿下!”谢无暇的声音从钟楼下方响起,池洌从恍惚中惊醒,想到自己目前不合时宜被横抱着的姿势,立即想要下来。
可他只稍稍用了些力,却发现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收得更紧。
“身体不舒服还乱折腾什么。”
压着声嗓的责备令池洌一怔,几乎要生出被他心疼的错觉。
“可、可是……”
如果让他的人和君溯的人看见他们的这个姿势,那岂不是……
短暂的犹豫,已让池洌失去掩盖一切的机会。
谢无暇所率领的红甲卫与摄政王带来的诸多将领一齐冲上钟楼,同时露出呆滞、恍惚的神色。
池洌不忍直视众人露出的痴傻表情,更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干脆把脸转进怀抱的内侧,假装自己不存在。
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只有君溯一个人神色如常。
他沉稳地吩咐众人撤离,让摇光放信烟,告知城外军队做好接应的准备。
而后,他若无其事地抱着怀里的人下楼,顶着刺骨的夜风,拢紧裹在池洌身上的披风。
池洌听着耳畔有些急促的心跳,一时之间分不清这乱撞的心声,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君溯的。
游离的目光落在远处,被高处一道星光刺痛。
不对——那不是星光。
“小心!”
下一瞬,那道箭光已朝他们疾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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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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