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没有光线,死一样的寂静。
偌大的世界徒留维里一个人的心跳。
嘣——
嘣——
嘣——
血管之下红浆流淌,心脏收缩宛若擂鼓。
又在做梦。
维里很清醒。
梦中的世界没有尽头,没有方位,没有标志性建筑,也没有障碍物,是一片死寂的虚无。
维里垂眸,心底默数着秒数。
五,四,三,二,一。
咕咚。
咕咚。
像往常一样,死寂的世界出现泉口,涌出粉色的泡泡。
黑暗被撕开裂口,粉色泡泡争先恐后地向维里扑去。
密密麻麻的球体堆挤着,无孔不入。鼻腔里,耳蜗里,不可计数的球体钻了进去,
死死抿紧的嘴巴因缺氧而无意识地张大,像是大坝开闸,潮水有了出口,球体亲吻着维里的嘴唇,在他的舌头上跳跃,落进他的食道,挤入他的胃袋。
肺部因缺氧无助地收缩着,意识愈发模糊,身体内部的血管不堪重负地呻吟着,血浆在球体的缝隙中缓慢地流淌着,身体像是要被撑爆一样。
如指甲盖般大小的小球,触及维里的身体就像是吸食到了养分,像是海藻吸水慢慢胀大。
身体外侧,它们贪婪地亲吻着维里的肌肤,长成足球般大小,随后是篮球,最后停留在两米高的球体,足足能把人包裹进去!
巨大的球体层层堆叠,直直把维里挤在缝隙之中无法动弹分毫。
柔软的皮肤凹陷,肋骨被生生压断,胸腔没有收缩的空间。
维里无意识地惨叫出声,但嘴刚张开,越来越多的球体顺着空隙填满他的身体,哪怕是哀嚎都被堵在身体内部。
手指试图挣动,却连颤抖的空间都没有。
一场无力而无法反抗的酷刑沉默地持续着。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梦里的身体格外的坚强,直直三个小时,心脏才停止跳动。
身体失温,小球失去养分逐渐破灭消亡,足球场大的粉球身体不断萎缩,它蹭着维里的尸体,缱绻地眷恋着。
“我好想你啊。”
木板床上,维里双腿条件反射地一蹬,满头大汗,不受控地长大嘴巴呼吸着。
床头的闹铃响了整整十五分钟,维里喘着粗气,摁断了闹铃。
拉开窗帘,阳光明媚。
雪后是个艳阳天。
未消融的积雪堆在道路两旁,折射着阳光略微有些刺眼。
维里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在日历上又划了一个红叉。
密密麻麻的红叉覆盖了整本日历,而角落里足足有四本日历,每一页每一天都被花满了红叉。
自从四年前从副本里出来,梦魇就沾上了维里,无法摆脱,夜夜如此。
维里简单梳洗,向魂殿走去。
“梦魇程度越来越严重了。”顾严手持绿色镇定道具,幽幽绿光贪婪地从维里身上吸食着黑气。
伴随叶片最后一丝叶脉也沾染上黑气,玉质叶片顿时消散,啪得一声土崩瓦解。
维里和顾严双双闷哼一声,由叶片诱导出的黑气无头苍蝇似的在顾严头上转了一圈,又钻回了维里的身体。
“四年前你到底接触什么了?”顾严神色凝重,“当年我们十个人一起逃出来,只有你有这个症状。”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维里苦笑,从床头把脱下的卫衣重新套回头上,捻着下巴问,“遇到了一个小帅哥算不算,一见钟情想跟人谈恋爱的那种。”
“别贫。”顾严收拾好仪器,白了维里一眼,“你这个症状完全不能进副本。要是再像先前一样瘫在地上,可不能指望我们在boss眼皮底下把你拖回来。”
四年前从持续超过24小时的超级副本出来后,粉色梦魇就缠上了维里。
维里先前还没太在意,躺在病床上养伤,顺便找病友顾严要了瓶安神香就凑合凑合过去了。
谁知梦魇程度日益剧增,最开始只要有人把他叫醒就可以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到如今只有在梦魇中死亡,才能回归现实世界。不论怎样的物理手段,哪怕核弹在他耳边爆炸,只要梦里的维里还活着,他就出不来。
托梦魇的福,这些年维里体验过溺死,窒息而死,外物挤压致死,失血过多而死。
千奇百怪的痛苦硬生生体验了个遍。
最重要的是,被粉色梦魇缠身之后,维里无法进入游戏刷副本了。
三年半前维里把伤养好,挑了个中级副本准备复建练练手,结果一进副本满目粉色泡泡铺面而来。
甚至连几个月几年都难得一见的副本BOSS也在这个中级副本现身了。
中级副本难度一下子被拔高到地狱级,而维里别说刷本了,他连怪都看不见,只能被粉红泡泡包围着,因窒息倒地失去意识。
幸好当时顾严在场,趁着BOSS不注意在通关的时候把维里拖了出来,不然维里早折里面了。
据顾严回忆,他看到维里的时候徒见他倒在BOSS面前,而BOSS口滴津液,伸出巨大的爪子向他抓去,并没有看到维里所说的粉色泡泡。
事后分析,大概是梦魇在副本世界会被百倍放大,且梦魇的作用效果只针对维里一人。也就是说不论是副本玩家还是副本怪物都不受梦魇影响,甚至除了维里之外没有人能看见梦魇。
三年半前,维里梦魇程度不过是区区一颗粉色的小泡泡围着他打转而已,仅仅这种程度维里便直接在危机遍地的副本中失去意识和行动能力。
如今现实世界的梦魇已经严重至此,一旦进入副本梦魇效果被增强百倍,维里很难从中活着出来。
“你的假期还剩几天?”顾严愁眉不展。
“七天吧,还是六天。”维里耸耸肩,逗弄着窗边的含羞草,手指一戳一戳,叶片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张开闭合,“忘了。”
当事人分外悠闲,反倒衬得顾严像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会死的。”顾严沉默。
“或许四年前就命数已尽了。”维里耸耸肩,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船到桥头自然直,莫慌。”
“你还在等道具商店刷新的定情花吗?”
维里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顾严冷不伶仃地问了句。
天空的白云飘走,冬日暖阳透过偌大的玻璃窗洒在维里身上。高挑的背影僵住,影子从背后打到身前,维里看着地上漆黑的投影,叼上一根香烟扭头,“万一呢。”
阳光在男人脸上分割出明暗交接线,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打下阴影,男人打开火机,悦动的焰火投在白皙的脸颊上,烟头亮起一抹猩红,白烟缕缕飘散,维里眯起眼睛笑,睫毛弯弯,“我觉得我命不该绝。”
“跟悬浮塔申请结婚了。”维里摆摆手,“你准备喝喜酒吧,礼金备好。”
“哪怕结婚也最多给你再拖延七天,加上现有的六天假期撑死十三天。”向来冷静自持的顾严也忍不住吼了起来,“你等了整整四年都没等到的定情花,你凭什么觉得十三天之内道具商城可以给你刷新出来!”
“嘛,虽然它的功效是镇定安魂清除梦魇。”维里夹着香烟,在电梯旁的烟灰缸上掸了掸,“但毕竟名字是定情花。说不定我结婚了它就出来了呢?”
背后的顾严罕见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电梯正好到达这一层,维里掐灭刚燃起不久的烟头,抬步走进电梯,摁下1楼按钮。透明电梯门关上,维里笑着跟顾严摆摆手,“还欠着你六次副本开荒呢,别担心。”
人随着电梯下落,顾严看着烟嘴濡湿的烟头,肩膀下垂,一拳砸上墙壁。
这个从来不碰烟酒的人,这些年居然也开始抽烟了。
尼古丁麻痹神经,清醒的人最痛苦。
魂殿外艳阳高照,维里嗅着自己衣物上沾染上的香烟味,转身回头找魂殿小姐姐要了瓶清除异味的香水。
柜台小姐姐很热情,三言两语间甚至加上了虚拟终端的好友。
“路先生,您有女朋友吗?”看着眼前细心清除衣物烟味的男人,小姐姐不由得小鹿乱撞。
“欸。”
维里把香水递给女孩,女孩双手接过。
“有个未婚妻。”维里从胸口掏出正红色的请帖,跟女孩眨眨眼,“希望他不要拒绝我的求婚。”
“当!”女孩收回香水,分外激动,脸颊都浮上两抹红晕,“当然不会!谁会拒绝路先生的求婚呢!”
“借你吉言。谢谢你的香水,它很好闻。”维里笑得温和,“结婚请你喝喜酒。”
“好!好的!我一定会去的!”
挥别友善的女孩子,维里走到屋外打开了请柬。
许是为了保持神秘感,又或是悬浮塔自己的恶趣味,请柬上没有婚礼对象的名字,徒留一个不断变幻的光标。
竟然是实时导航。
请柬上标明的距离不远,维里跟着光标慢悠悠地走。
穿过大大小小的街道,绕过家家户户门口堆砌的雪人,靠近红色发光的悬浮塔,维里走进了塔尖泄露出来的黑气笼罩的地方。自己的未婚妻居然住在黑气泄露的范围内,居住环境居然恶劣至此。
维里皱眉。
不出意料,粉色的泡泡开始在自己视野边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好在还在可控范围内。
维里看着自己面前的矮房,不由得抹了一把汗。
绕房走了整整三圈,背阴的爬山虎在黑气的熏染下虽然有些蔫坏,屋顶一片红瓦上独有一块黑色的瓦片。
那块瓦片是维里小时候坐在屋顶一不小心弄碎,当时隔壁邻居家没有住人,年幼的维里悄咪咪地从邻居家屋顶偷了一块,掩耳盗铃还特意刷成黑色盖上去的。
后来下雨天邻居搬回来,瓦片正下方的那个木床因为下雨没有遮挡的缘故,已经长满了蘑菇。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维里,这就是他小时候住的老宅子。
后来长大了,他就搬离这里。
三年半前租给了那个长居且不交房租的洛斯克。
半天前因为这个租户,维里被顾严从腰包里足足掏了整整一百万星币,还外加六次副本开荒的苦力。
门口传来异动,老式大门用的是楔形插销,由两根木头卡在门槽里充当门锁。木头和木头摩擦的声音传来,维里保持着低频的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横行木头移开,木质大门打开一条缝。
银发少年似乎刚刚睡醒,穿着毛茸茸的蓝色睡衣,头发炸开头顶一束银色的呆毛,金色的眼睛因为刺眼的阳光恹恹地耷着,眼皮肿胀看起来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维里高大的身影挡在洛斯克面前遮去阳光。
洛斯克反应慢半拍地抬头,迷茫的眼神顿时清醒,如同冬日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后退关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缩在门后从门缝中探个眼睛出来,像只被猫踩着尾巴的老鼠,警惕地问:“干嘛?我没钱。”
“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房租的事。”维里看着请柬上显示的趋近于一米的距离,凤眼眯起,捻捻下巴,“你昨晚说的给我暖床,它还算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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