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
一垂髫儿童坐在草编的帘幕下,拨弄着手里一只草编的蝴蝶,做出翻飞的动作,与他头顶上正在翻飞的黑底蓝边的布,遥相呼应。
那布上印着个“茶”字。
雨声淅淅沥沥。
几位江湖人坐在帘幕下歇脚。
一人执杯饮茶:“我听闻这长安城如今好一番风云变幻,我们此行还须得一切小心啊……”
“大哥勿忧!”一虬面髯发男子暴声,“兄弟几个也不是吃干饭的,朝廷动荡是好事啊,要是规矩森严,哪里还有我等用武之地?”
“三弟此言差矣。虽说富贵险中求,我们也得留心,但倘若时局有变,我们也得及早收手才是。”
“二哥你做事就是谨慎过头了!俺们这刀尖舔血的营生能干得了几时,不得趁着这次来波大的……”
“三弟。”方才饮茶之人温声打断了他的话。“你最好冲动,为兄早提醒过你,此次一行是为贵人做事,万不得马虎。进了长安,收收你那些不入流的习性,要不然出了什么差错,我们兄弟三人只怕是后半生都要在流亡中度过。”
那被说教的大汉哼了一声,抬手茶壶,急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其余两人看着他的动作,对视了一眼,也再未开口。
“这破雨一天天真是下个没完了……”他左右看着,心下不爽,见那幼童玩得正开心,便朝他招手,“小屁孩,你玩啥呢?过来给爷看看——”
那小孩被他粗声吓了一跳,一把将手里的东西往背后藏,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跟你说话呢!听不见怎么回事?”
孩童浑身一震,瑟缩着往后躲,大雨拦住了他的去路,只将他浑身浇了个透。
那男人皱起眉头,就要起身。
为他们打点住店的妇人刚办完事,双手顶雨往外跑。
“诶,这位爷,你们住的地方已经都收拾妥当了。”她脸上带着笑,把钥匙和通关碟递到那为首的男人手里。
那男人挑眉扫了她一眼,接过。
“走。”
那孩童一溜烟跑到她身后躲着,一双眼睛探出,看着他们消失在客栈中的身影,抬头弱弱喊着她。
“绾娘……”
那女子垂首,眼中还有尚未敛去的深沉。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等会去找吴婶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要不然要着凉了。”
“嗯……”他小声地应着,又将手里的草蝴蝶朝她举了举,一双眼睛眨巴又眨巴。
“怎么,想要个新的?”她问。
见他重重点头,绾娘笑道:“行,绾娘给你编个红色的,跟它做一对好不好?”
孩童咧开嘴无声笑着。
是夜。
三人用完饭,各自睡去。
一洞细竹管在黑暗中静默伸出,细烟缓缓飘入房内。
几人破入房门,却不曾想那三人竟都是经验老成的江湖客,察觉到不对劲当即屏呼息,并未受多大影响。
金戈杀伐声此起彼伏,绾娘撑着一柄伞立在空荡的院中,她身侧蹲着个孩童。
他手里捏着两只草蝴蝶。
他举起其中一只,看着她。
绾娘接过在手,往前走了几步。
殷红的血液自门缝中溢出,她两指轻捻着蝴蝶,在那血泊中滚动了一圈,而后蹲下递给那个孩童。
“喏。一红一绿,和你手中的那支,甚为相配。”
孩童圆睁着眼睛,将血红蝴蝶握在手中,上面的血液顺着草杆一路滑淌,将他的掌心浸湿。
“主人。”
绾娘直起身,抖了抖衣袖。
“都办妥了?”
“是。都还活着。”
“好,按照之前的计划,你们几人假扮他们的身份拿着信物进长安与季府的人接头,万不可暴露。告诉你们主子,不日后,我在万香楼等她。”
那几位黑衣人领命后,将屋内的三人一起齐拖出,消失在黑夜中。
黑云翻墨,连绵的雨幕将最后一丝月色也侵蚀殆尽,长安城中却是圆月清晖。
君卿斜倚在窗柩上,看着被月华照耀的那一片葳蕤。
子时已过,抬眼望去,宫中遥遥可见火光与喧嚣之声。
这是宫中加强巡逻的守卫,高举着火把,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污纳垢的角落。
这也是,前几日,燕王回宫述职后,大殿之上突遭刺客,他为圣上挡下一刀后,武帝的计策。
她和李凌并未见面。
她现在是待字闺中,择吉日便要前去苦寒之地和亲的公主。
但是这一切消息,都会有专人转述于她。
她凝视着那轮满月,那人可曾站在同样的位置上,望着同样的月亮,思考着同一件事情。
君臣,父子,若只能留下一人。
她会做怎么样的选择。
她做了选择吗。
看似赋予了她抉择的能力,实际上她能动摇任何一方吗。
十年之期已过,当初他用爱情留住了她,如今李凌对她的十年养育……
君卿无声叹气,不得不承认——
这一招,更技高一筹。
一月前的晚上,她的意识逐渐清醒。
一开始是能听见声音,后来能感触到有人搂着她,再后来能闻到味道,能睁开眼睛。
她知道那是李凌,她对他的一切都熟稔于心。
自从意识恢复后的无数个夜晚,她都能听到他唤着自己,说着从前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岁月与时光。
“你还记得么……有一回我病重,你非要去山上采药说给我治病,我那时怎么都拉不住你,我想着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倔,你说万一你走了之后,我身负重伤又不能挪动,万一来了仇家或者山中的猛兽,给我扒皮吃了,到时候你回来看到残骨烂肉一堆,可不得疯……”
“后来,我在屋里等了好久,久到直接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发现你浑身是血地趴在我手边,那一瞬间,我就觉得……上天厚我……”
“君卿……有你陪伴的那十年,我很快活,比任何时候都快活……你知道么……”
她能感受到,她被紧紧拥在怀中,他坚硬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身体在颤抖。
那你的心呢。
你的心又是为了什么在急跳不停。
“小君卿……你怪我么……”
你怪我么。
他一遍又一遍发问。
你怪我么。
她无法回答。
她没有资格回答。
若你真的心存愧疚,那便也遭受同等的痛苦吧。
这样,我们便能两清了,不是么。
“今夜的月可真是圆啊……”无尘站在太湖边上感慨。
明月倒影在湖面上,洒下一片清辉。
数十位黑影沉浮其中,她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半个月了。
无尘足尖一点,飞身上前,眨眼睛人已至湖心小舟之上。
她以形运气,那一叶扁舟缓缓转动着。
“我看这太湖里的鱼都快认识我了。”
她咕哝了一句,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忽然,水面上露出一截黑色的手臂。
那手中正握着一个长条样式的东西。
无尘心中一动,一个掠身上前将那人拽上了船。
迎着月色定睛一看,那是一截长不过一尺的竹筒,上面攀附着墨色的水草,摸起来黏腻非常,两端均用蜡封了起来。
那竹筒重量十分轻,可见封存极好,而如此高超的封蜡技术……
无尘长哨一声,数十位身影接次浮出水面。
“东西找到了,走!”
无尘带着东西,一路披星赶月回到了长安。
天香楼内。
长乐、小福、汨罗皆在屋中。
无尘推开房门的时候,长乐正看着手中的一封密笺。
“你派去绾娘身边的人已经得手,脚程快的话,三日之内就能到长安。”
无尘颔首,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
“找到个东西,你看看。”
她伸手解开,露出那泛着黑的竹筒。
长乐接过在手,细看探查一番后,取出匕首,将上面封裹的蜡层层刮去。
打开后,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空的?”无尘不可置信,“如此封存传信之术,只可能出自军中。怎会如此?”
长乐神色未变,她将那竹筒凑到烛火前仔细瞧着,一瞬后,她将东西递给无尘。
“劈开来。”
“什么?”
“里面有字。”
那是篆刻在竹筒内壁的蝇头小字,长乐一眼便瞧出这字出自谁手。
她一目十行读完后,面色冷凝。
无尘取过一看,那里面条条件件罗列的皆是战事中季府向上混淆圣听,向下欺瞒百姓,私自制造火器,售卖于外邦一事。
时间,交易地点,涉事官员名单,一列数十人。
“看来当年一事,主谋在于季铮那老头?”无尘疑道,“季氏一族,向来清正廉洁,季铮那老头看起来面相也不是个会背君叛国之人……”
“万人之上,又怎甘心屈居于一人之下。”长乐打断她的话,“你带人按照这份名单去查当年之事,务必寻到有力证据。”
“那你们呢,飞花如今可用人不多,我都带走了,万一到时情况危急你们该如何应对?”
长乐看着她难得忧心的神色,勾唇一笑:“我们三人不过是妇孺病弱,还能去造反不成?”
无尘睨了她一眼,卷着竹筒离去。
“我知道,你们忧心君卿。”长乐凝视着窗外,喃喃道,“很快……很快就能见面了。”
猴子尖叫[彩虹屁]
猴子咆哮[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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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事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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