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每周三下午陆斯恩都会在沙滩上支起画架。有时候他作画韩修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有时候他会带些点心去和韩修分享。
在这期间镇长没有因为此事来找过陆斯恩,他也不会认为自己运气这么好一直没有被镇长发现,只认为是镇长默许了他破坏这个规矩。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岛上要制定出这样一条规矩,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岛上的人在秘密做些什么不想被人发现吗?
存在疑问就要解决。
每周三下午除了陆斯恩自己出门以外,他还会将自己带来的两个侍从也派出去偷偷打听这座岛上都有什么秘密,但岛民们都守口如瓶,一段日子下来他的调查也没有什么进展。唯一的突破是找到了韩修的家,在岛的另一端,是一栋偏僻的别墅,鲜有人至。
这天陆斯恩前往沙滩时,在那里等了许久韩修才姗姗来迟。他询问了韩修迟到的原因,对方却并没有给出回应,他也就借此支开了话题。
最初韩修介绍自己的时候提到过自己记事起就居住在这座小岛上,家里管得很严,只有每周三下午自己可以偷偷溜出来在海边坐一下午。陆斯恩没有具体问他原因,就像自己也没有向他坦白自己真实的姓氏一样。
韩修经常会让他讲些他过去在家乡的故事,偶尔也会问起翡冷翠是一个怎样的城市,这些都让陆斯恩察觉到了这个人对其他事物都是一副不相干的模样,唯独对翡冷翠产生了不一样的兴趣。
“韩,你想去翡冷翠看看吗。”
韩修在给出回答之前说了另一句话。
“叫我修就好。”
看来韩修不太喜欢这个母亲继承给他的姓氏,但他也没有向自己介绍他的父姓,大约他的父亲也对他不好。也是,让孩子一个人留守在这个偏远的小岛上,还嘱咐不允许他出门,想来也不是对负责任的父母。与其说是留守,倒不如说是流放了。
“好,修,你想去翡冷翠看看吗?那里是意大洛斯文化的起源,是世间万物永恒的中心。那里有铺满街道的玛格丽特花,也有随处可见的印着美第奇家族标志的金币,还有人们心中神圣的教廷。”
话音落下,陆斯恩看向韩修。脸颊肉饱满看起来十分可爱的少年双目正望向远方,思绪逐渐放空,仿佛透过陆斯恩的话他真的能够看到那个远在他方的繁华首都一般。
面前这个少年的身上有种奇怪的割裂感,那是陆斯恩所看不透的。韩修分明比他还小上几个月,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眼中却总是有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他乡遇知音的感觉很不一样,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将韩修当成知心好友了。他的朋友不多,在翡冷翠时围在他身边的大多是些纨绔子弟,他们并非一路人。
此时陆斯恩问出这个问题,不是随意地闲聊,而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带韩修去翡冷翠看看。
他希望这个人不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他看得出来,面前的少年虽然身体还停留在岛上,心却不知道飘向何方了。
韩修沉默了一会,没有直接地回答他的问题。
“翡冷翠,那里的冬天会很冷吗?”
陆斯恩说那里虽然会下一整个冬天的雪,但是冬天时街道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燃烧着温暖的壁炉,翡冷翠人们的热情也足以点燃一整个寒冬。
翡冷翠虽然是矜贵们的聚集地,一向给人以凉薄的印象,但是实际上是一个温暖的城市。在那里艺术者可以一展才华,虔诚者能够找到信仰的寄托之地,勇敢的骑士可以坐在马背上冲锋,热爱舞蹈的少女也可以在聚光灯下旋转。
可韩修不信,他说翡冷翠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是冷漠灰暗的。
陆斯恩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提起翡冷翠这个名字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联想到一些珠光熠熠的宝石,翡冷翠本身也是鲜花之城的意思,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关翡冷翠的负面评价。
“修,如果你愿意,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走的时候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翡冷翠看看?”
陆斯恩问出这个问题后,有些紧张地看向了韩修。
今天的韩修好像总是会沉默,同他往常的样子差距很大。平时的他虽然说不上多活泼多热情,但是礼仪很到位,从不会让他的话落在地上,脸上总是挂着笑的。
修呢,是一个内心敏感的孩子。
父母在孩子的一生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而他的父母却能够狠心将他丢在这里只留一个侍从陪着他,真是狠心的人啊。
其实陆斯恩想带他去翡冷翠的原因不仅仅是想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在一个庞大的家族中长大,从小就会接触到那些腌臜的勾心斗角,哪怕上面有一个哥哥为他承担了一切,他也没有成长为一个不闻窗外事的大少爷,而是培养出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他最擅长的就是从细枝末节中推测人们心中的秘密。
而通过这些天与韩修的交流,他莫名对翡冷翠产生的兴趣以及对父母保持缄默的态度,很难不让他往韩修的父母就在翡冷翠这个方向猜想。
他想带他去见见他的父母,当面质问对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丢在这个与翡冷翠相隔甚远的地方,甚至还不允许他在星期三下午以外的时间外出。这样的父母和恶魔有什么区别,给了他生命,却又任由他自生自灭。也就是在潘泰莱利亚岛这个法律难以覆盖的地方,但凡这种现象是在翡冷翠出现,这对父母一定会被教廷审判。
在陆斯恩的思绪百转千回过后,韩修站了起来,他顿时将目光投去,希望对方能够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然而天不遂人愿。
“你回去吧,以后周三下午都不要出来了。”
“为什么?这座岛上到底有什么秘密?镇长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每周三下午又会发生什么?”
陆斯恩话语急促,言谈间夹杂了一些怒火,他不能理解韩修为什么要回拒他的邀请,也不明白这座岛究竟在隐藏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发生,”韩修平静地回答他,海风吹起了他的一片衣角,“但如果你继续违背这条规定我就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了。不要再来了,潘泰莱利亚岛没有任何秘密,这里只是一个用于流放的荒岛。”
海浪拍打的声音不断地萦绕在陆斯恩耳边,他看着韩修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起风了,要涨潮了。
哈哈。
陆斯恩自嘲般地笑了笑,自己第一次对一个人交付出百分百的真心,就得到了这种回应。
回去后陆斯恩也的确不会在周三下午前往海滩了,并非是听从韩修的话,而是赌气一样地,不想再见到他。
只是一到时间,他便会把画架搬到阳台上,美其名曰临摹风景,余光却在不停地向沙滩上瞟着,渴望能够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很可惜,自那之后韩修也没有再来过。
在这期间他曾想过要不要直接去韩修家向他要一个说法,凭什么这段感情他说结束就结束,他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绝对主导者吗?可是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的少爷不懂得低下骄傲的头颅,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流逝掉了。
直到临近预计返程的那一周,陆斯恩的侍从急匆匆地跑来将一封信递给了他,说是自己的母亲来信了。
他有些疑惑,打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当天晚上,冒着夜色的他跑到了岛的另一端。
就当目的地近在眼前时,他在路上偶遇到了许久未见的镇长长子,阿尔杰·多纳蒂。
西半岛没有任何除韩修家以外的建筑,那么阿尔杰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便显而易见了。
“晚上好,陆斯恩先生。您是来找修的吗?”阿尔杰抢在他之前开口,占据了话语的主导权。
为什么阿尔杰会知道他认识韩修?又或者说他在猜测我和韩修是否认识吗?
还有为什么阿尔杰也称呼的是修,他的父亲究竟姓什么?
看来从阿尔杰这边探听韩修父亲信息的想法行不通了……
此时的目标应该是怎么将阿尔杰糊弄过去。
“晚上好,阿尔杰。我追寻着一只蝴蝶一直从东半岛跑到了这里,你明白的,一闪而过的灵感对一位画家有多么重要。我想镇长当天应该没有告诉我西半岛禁止通行这条规矩吧?”
陆斯恩微微欠了欠身向他表达歉意。
“一段路程的跋涉让我感到有些累了,正想去向那座别墅的主人讨口水喝,先失陪了。愿教皇庇佑您。”
“愿教皇庇佑您。”
陆斯恩回过头去,不再去想身后那人是怎么想的,是否有成功糊弄过去,此刻他只想见到韩修。
不远处那栋别墅的二楼亮着光,一道人影正矗立在窗边。
等他走近时,别墅的门开着,韩修就站在玄关处,双臂环抱着看向他。
“进来吧。”
韩修回过头去,走了没两步就被陆斯恩拽住用力地摁在了一旁的墙上,撞得他肩膀生疼。
“修,跟我走吧。”
陆斯恩盯着他的双眼,十分严肃地说。
“你有病吧?”
任谁在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性进入自己家后,将自己重重地撞在了墙上,然后直接就要求自己跟他走,都会发出这个疑问吧。
哪怕对方长得再好看也不行,充其量只能说得上是一个漂亮疯子。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教皇登基前灭掉了一个东方国家,那个国家的余党如今集结了不少军队,正在发起复国运动。他们的第一场战争就发起在和潘泰莱利亚岛隔海相望的西西里岛。如今西西里岛已经接近沦陷了,下一战说不准就会来潘泰莱利亚岛。”
母亲给陆斯恩写的信上简要地叙述了现在的战况。对方实力很强,军队精悍且人数不少,一个灭国十几年的东方小国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一定有其他国家在背地里推波助澜。
此次来信她就是催促陆斯恩赶紧回家的。倘若残党真的要袭击潘泰莱利亚岛,这里离翡冷翠太远,援军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抵达,沦陷的可能性很高。
“此次战争背后另有隐情。如今的教皇是个极致的功利主义者,他尚未摸清其中秘辛,一时半会还不会那么快发兵,潘泰莱利亚岛的沦陷就在旦夕之间。”
“我最后问你一遍,修,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翡冷翠?”
陆斯恩给足了韩修时间思索,只要他能够在今天的时间内点头,他就有办法带韩修离开这里。韩修不给出答案,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将他堵在墙角,两人炙热的呼吸交缠在了一起。
没过多久,安静的空气中响起了几声啜泣。
陆斯恩十分不可思议地看向韩修低下去的脸,少年现在鼻头通红,双眼中蓄满了泪水,下一秒就要滴落出来,却又是笑着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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