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仁骤然噤声,一双深沉的眸子陷入寂静。
姜淮嫁给傅明升,算不上什么好事。
姜仁出生在承州下面的一个小镇,是家里最小的儿子,父母在镇上开了个卖早餐的铺子,不富裕,也算不得贫穷。
小时候的姜仁过得非常幸福,有长辈的溺爱,有吃不完的包子馒头和花卷,他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富足的人。
直到小学毕业的暑假,父母好心送他去了一趟承州,看到那些林立的高楼、川流不息的车辆,姜仁才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滑稽。
回到小镇上,一切都不同了。
还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些景色,却再也品不出半分美丽。连从小吃到大的早餐也让他频频作呕,难以下咽。
只是些土包子而已。
上中学后,姜仁再也不去乡道上、水塘边、竹林里跟同龄人玩耍了。
他只想读书,读无尽的书、做无尽的题,用最高的分数,考最好的学校。
高考那年,他成了县里的状元,一时风光。
进到学校,和室友家庭背景的参差却再次让他觉得抬不起头来,他不敢参加任何寝室集体活动,总是一个人站在篮筐底下对着那个遥不可及的圆框投球。
“咚、咚、咚......”一声一声,将他的虚荣心敲得粉碎。
但也正是在这个篮筐底下,他再次遇到了他命运的拐点
——他结识了姜淮的母亲,学校数学教授的女儿。
姜仁长得清秀,身材又高挑,自带一种与世隔绝的神秘气息。姜淮母亲这种文艺女对这样的男人最是难以拒绝。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了,姜仁不费吹灰之力,搭上了教授这班一往无前的顺风车。
如此这般尽心竭力奋斗了几十年,“努力”二字到底能改变个人几分命运,他再清楚不过。当下他早已过了靠着努力就能乘风而上的阶段,他还要攀高枝、他还想爬山头,这都只能借助外部的力量。
——比如下一代的婚姻。
像陆家那样的,家底虽然雄厚,倒也没夸张到让姜仁完全直不起腰杆儿的程度,他尽管可以凭着儿女姻亲的关系,在业务上顺着陆家的枝蔓往上爬,轻轻松松跃上另一个台阶。
可傅家不一样,他根本没有底气去找傅明升提供任何方便,他顶多能讨个傅家岳父的虚名。更不用说傅明升母亲那边,水深莫测,探不清楚,也不敢探究清楚。
姜仁不知道姜淮到底是怎么跟傅明升攀扯上的,突然有些后悔这些年来对女儿的疏忽。
但事已至此......
“抱歉,我太惊讶以至于口不择言了,”姜仁笑着走过去拍了拍姜淮的肩膀,“臭丫头半点儿风声都没漏给我,可真是长大了,会自己拿主意了。”
姜淮在心里嗤笑一声。
姜仁看向傅明升,依然客气地叫他傅先生:“在家吃个便饭?我下去让阿姨准备一下。”
“不必了。”傅明升说,“中午还有约。”
姜仁也不勉强:“那改日。”
傅明升拉住姜淮的手,走之前跟姜仁嘱咐了一句:“结婚的事,我希望暂不宣扬,淮淮还在上学,怕对她影响不好。”
*
姜淮坐在副驾驶上,打了个呵欠。
说不清为什么,看到姜仁那副低人一等还要强行挤出笑脸的模样,她的心里也谈不上有多畅快。她并不承认是自己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是刚刚甩结婚证的戏没有表演到位的缘故。
“中午你有约了?把我放在路边就行。”姜淮突然想起傅明升的话,坐直了身子。
“没有。”傅明升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也不看她:“我看你不想久留。”
“嗯......那倒是。”
“饿了吗,中午想吃什么?”
“不挑。”
傅明升不是那种喜欢追问的性格。他直接带姜淮去了一家古巷里的寿司店。
这家店姜淮跟曲之遥一起来过。黑珍珠,价格挺贵的,名声在外,位置紧俏得很,提前一周也不一定能预定到座位,到店的时候正是饭点儿,早就座无虚席。
姜淮轻叹一声,转身要走,傅明升抬手拦住她,示意她跟自己进去。
店面不大,最多只能容得下十六人,姜淮迎着客人们诧异的目光穿行其中,有些尴尬。她硬着头皮跟在傅明升身后,穿过左侧方木门,才发现背后竟然有个小院儿。傅明升带她走进小院西侧的屋子,后脚就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端着茶水走了进来。一举一动,优雅又端庄。
姜淮知道她,这是寿司师傅的老婆。
“傅先生。”老板娘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傅明升散漫地坐在椅子上,朝她点了个头,然后转头问姜淮:“有忌口吗?”
姜淮说了句:“没有。”
女人听了这话微微颔首,面带微笑退了出去。
傅明升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似乎在回什么消息。姜淮傻坐在对面,略微有些不自在,她不习惯冷场,想要随口说点什么:“你怎么知道这背后有个院子?”
傅明升头也不抬:“我让他们修的。”他不笑的时候,声音里浑然天成的漠然感显得更加突出。
姜淮一时语塞。
傅明升放下手机,抬眼看向她。
那双眼睛说来也是神奇,抬眸的瞬间,好像立刻就把刚才语气中的冷感中和掉了。屋子里的氛围顿时变得柔和。
“之前来过这儿?”傅明升问姜淮,“喜欢吗?”
“还行。”
“那我放心了,婚后第一顿,没带错地儿。”
姜淮挑了挑眉毛。她深知这是傅明升礼貌性的发言,对他这种人来讲,一顿饭的事儿,哪至于用得上“担心”或者“放心”这样的词。
吃得差不多,秦靳来了。
傅明升出去接了个电话,顺便让秦靳给姜淮看看腿伤。
“没什么事儿,处理得挺好的。”秦靳直起身,顺势就在姜淮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毫不避讳地盯着姜淮的脸看,直勾勾的,不太礼貌。
姜淮知道这种眼神的意思,当初很多人也是这样看姜仁身边的薛阿姨的。
她有些不悦,明明自己和傅明升不是那样的关系,但此时却有口说不清楚。她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低头喝了杯中余下的茶。
傅明升回来,推开门的瞬间,外头的热气鱼贯而入,空调屋里冷热交错,暗流涌动。
秦靳不穿白大褂的时候显得尤其吊儿郎当,他伸出手搭在姜淮椅背上,朝傅明升意味不明地笑:“女大学生就是好啊。”
“什么女大学生,”傅明升浅浅一笑,走到他俩身后,不是没有听出秦靳的意思,“是小艺术家。”然后不再多话。
姜淮不自在地别过了头,正好瞥见傅明升把秦靳搭在自己椅背上的那只手推开了,不动声色的。
秦靳愣了愣,自觉站起来,坐到了对面去,心里却是纳闷儿得很。
在他印象里,傅明升向来对女人很好,此处的“女人”甚至包括楼道里的保洁阿姨,不痛不痒的事情几乎都是有求必应。所以那日在医院,傅明升对姜淮的关切,在秦靳看来不过如此。
但他今天却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同。
*
下午,傅明升带姜淮去了城郊老别墅,几年前和李周济一起来找人道歉的地方,故地重游有些唏嘘。
姜淮进屋上上下下走了一圈,在管家和住家阿姨的殷切注视之下把傅明升拉到一旁:“我不想住这儿,有没有......别的选择。”
“为什么?”傅明升问。
“地方太大、太老了,我朋友跟我说家里人太少压不住,会招东西的。”姜淮怕他不同意,又接着说了第二个理由:“还有就是......我不喜欢家里有别人,不自在。”
傅明升不信她的鬼神之说,但答应得很干脆:“我在兰苑有套公寓,去那儿?”
迄今为止几乎所有事情傅明升都会跟姜淮商量着来,这让她觉得舒服,满意地点了头。
*
兰苑的公寓长时间闲置,傅明升派人收拾了一阵,三天后才搬了进去。
姜淮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就是那些大画框为难了搬家师傅好长时间,收拾妥当之后,她笑着给师傅们递水、说谢谢。
搬家师傅们虽说累了一天,也心情愉悦,甚至其中一个走的时候还送给姜淮一句“早生贵子”的祝福,搞得她哭笑不得。
傅明升给她腾了一个房间作画室,房间很大,都已经被摆得满满当当,实在不知道这些东西在她那个小房子里到底是怎么堆下的。
相比而言,衣帽间就显得空旷了。
姜淮出门还是会打扮的。可是她不爱出门,心思也几乎没有用在这些东西上,柜子里摆着的、挂着的,几乎都是曲之遥给她罗列的应季单品,曲之遥列什么、姜淮就买什么。
收拾完画室,她站在阳台旁边,咕咚咕咚喝下半瓶冰水。
傅明升问:“累了?”
她回头“嗯”了一声。
“歇会儿吧。”傅明升说。
“我换套衣服。”姜淮指了指自己的房间。
“晚上出去吃?”
姜淮提议:“点外卖可以吗?”
“当然。”
姜淮刚转过身,又听傅明升在后面补了一句:“这是你的家,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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