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身后的箭羽被赵绯拿到身前,递给林雪奴。
“还你。”
林雪奴懵懵懂懂地将箭接了过来,她有些惊喜。
“怎地会在大人这里?大人是去老宅了?”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很是潦草地回了句,赵绯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小院去了。
林雪奴还想同他说些其他话儿,但赵绯压根没有给她继续开口讲话的机会。
望向黑暗之中渐行渐远的背影,林雪奴无可奈何。她似乎已经开始习惯了这个人的冷淡,换言之,她也不得不去习惯。
独自站了小会儿,聊无趣味。林雪奴返身回去院中。
那边赵绯回了小院,快快把门关上。立在门旁,他也缓了好一会子,才将将稳定住浮动不平的心绪。
他不太清楚,自己今晚是怎么了。或许,是有些醉了?
又或许,是这夏夜的蝉鸣实在过于吵闹了?
定是如此了。不然,怎会招惹得他是如此地心烦意乱。
连言行、举止都开始变得古怪。
只因那个小娘子的短短几字,竟心生暗喜。
苦笑几声,赵绯心下不禁嘲弄起他自己来。
弄臣赵绯,声名狼藉,天下人人唾弃。
怕是死后,更是要遗臭万年,永世不得清明。
如此卑劣、污浊的一个赵绯,凭什么能得林氏上下几番垂青,又是凭什么能得林家小娘子以“郎君”之名敬之、重之呢?
实乃荒唐。
“罢了罢了。不过三年而已,只不过三年而已。三年过后,便还她自由吧。”
一声长叹后,月色下的赵绯仍旧形单影只。
漫长的黑夜过后,黎明如约而至。
晓日东升,远方既白。
鲁夫子与赵月儿早早去了文学馆。
送走了二人后,林雪奴回到房中继续酣睡。这一睡,日上三竿后,方才醒来。
素心笑她,是不是昨晚没有好好歇息,只顾着看书了。
林雪奴但笑。心想,前半夜倒是如此,只是后半夜确并非了。
起床梳洗,二女结伴前往主厅用膳。
林嫂、王婆子等人已是候在那里了。
用膳后,林雪奴问起赵绯那边的安排来。
林嫂答道,一早小胡就驾车和家主一并出门了。今日家主要去城外的神机营报道,当是得登记、建籍、查问、点检、应试,还要领上几套衣裳、甲胄、腰牌什么的。
“听说啊,各别官员对新来的人是格外地严苛,许是还要训个话儿什么的,立立官威。也不知道家主和小胡管事有没有多带些银两在身上?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多疏通疏通,日后才不怕被穿‘小鞋’了。”
林嫂自己估摸着,赵绯和小胡怕是要到傍晚时分,才能回到府上。
听了她这番话,林雪奴方知晓原来到军中办事竟需要如此多繁复的环节与手续,各中还有不少讲究。
素心听了,也觉得新鲜。她问陈嫂,怎么会对军中的事务如此清楚?
陈嫂笑说,老陈哥尚在世的时候,做过几年军需官,以前时常听他念叨这些个事,耳朵都要出茧子了。听得多了,不懂也变成懂了。
林家二女不知陈嫂的过往,也不知她家里的旧事。一下觉得方才的话语好不唐突,怕是冒然提及亡夫,要惹陈嫂不痛快。
王婆子见二位姑娘面有难色,遂出来解围。
就道,老陈哥乃是病故,那之后陈嫂和娃儿们的日子不好过,多亏了咱家家主,不嫌弃我们这些老弱妇孺,伤患病残,只要愿意干活出力的,都能来府上谋个营生。如今可好了,几个娃娃也大了,从军的从军,走商的走商,老陈家的日子呀,美得哩!
这番话不仅化解了林氏主仆的尴尬,更是让陈嫂笑开了花。
“得亏家主心善,才让我们这一大家子人都有好日子得过。”
林雪奴听得明白,陈嫂口中的“这一大家子人”里面,也是把她和素心等人都算了进去的。
心里头很是温暖。
几人说说笑笑,闲话家常,不知不觉消磨了好些时光。
傍晚时候,点了灯。
赵绯和小胡归来了。
小胡喊上二狗,从马车上卸下来两大箱子东西。里面装的是从军中领回来的军需,一并搬去赵绯的小院。
主人家一起用晚膳。饭间,赵绯寡言,对白日报道的事只字未提。他不主动提,大伙自也不会主动过问。
毕竟此次遭遇重贬,实在并非是什么光彩之事。
用了晚膳,赵绯回去自个儿小院,修整准备。自明日起,他便要去延兴门上任了。
他离开后,鲁夫子与赵月儿没多久也离去。这时候大伙方揪住小胡,急忙的问起白日里的事来。
林雪奴当也在意,跟在后面凑上去听。
小胡如实告诉众人,白日到了神机营,家主可是没少遭到刁难。
其他去报道的人,都顺风顺水的。哪怕是从乡里来报道的大头兵,军需官都好不热情,嘘寒问暖的。到了咱家大人这里,那叫一个爱理不理,还要隔三差五地拿话头挤兑几句,实在是气人的很呢。
大家听了小胡的话,心里都不好受。
二狗血气方刚,气得摩拳擦掌。举起拳头,他问小胡说,姑爷就忍了下来了?没教训教训那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咱家家主的心性,哪里是愿意与人逞口舌之快的呢?更别提和他们动手了。”
二狗抓脑袋,小声嘟囔说:“可是那天在延兴门的时候,姑爷就动手教训那个坏人了。”
“此一时,彼一时吧。当下家主已不是当朝的大员了,行事小心些,总不是坏事。这也是给我们都提了个醒儿,往后啊,都仔细小心些为妙。人言可畏,人心叵测。家主这次遭贬,身份地位一落千丈。军中的人自来就瞧不上家主,如今落井下石,也是情理之中。只怕。。。”陈嫂面露忧愁,连连叹息。
王婆子接道,“唉。只怕落井下石的人,不止军中有,是到处都有啊。往后的日子啊,不好过喽。”
小胡也点头。
以往旁人丝毫不敢刁难赵家,是因赵绯位极人臣,深得隆宠。如今一早被贬,圣恩凋零。新仇旧恨,那些或是眼红的,或是同他不和的,指不定要开展什么样的报复了。
眼见众人唉声叹气,情绪低沉。
林雪奴站了出来,直言道: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命途顺逆,浮沉起落。圣贤往者,无不亲历。
今日的困境,不过短且。
常言道,身正不怕影斜。
古之圣贤,面处行逆,均以自证而化解之。
所谓自证,求诸于己心尔。
己心清明,则世事清明。
己心公正,则世人公正。
心存清明,世事怎能愚我半分?
心存公正,世人又岂能欺我半分?
而若因世事愚我,世人欺我,便与之搅缠、鬭争,得不偿失尔。
众人闻言,惊讶之余,都要好生品一品林雪奴这番话中的道理。
“也是,小姐说得对。他们都是一伙的,真起了冲突,那吃亏的,不得是咱家姑爷呀!”二狗算是明白过来了。
小胡说:“对头!就让他们说几句,能怎么样?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刚到一个新地界,自是不能太嚣张跋扈。等日后混熟了,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林家小姐说得好,与其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咱们就好好过咱们的日子!我倒是看看,哪个没眼的敢来府上讨晦气!到时候让老四关门放狗,给他们好看!”
王婆子已然心悦诚服,悄悄地和陈嫂夸林雪奴,说读书多就是不一样,等过了门,该让她当家才是。
陈嫂可太同意她的话了,一个劲儿地拍手说是。
于是大伙互相鼓劲,主厅很快重新有了说笑声。
到了晚间,素心先睡下了。
但林雪奴睡不着。将才以豪言壮语鼓舞大伙儿的人是她。这会子夜深人静,打心眼里忧心赵绯处境的人还是她。
点上灯,她准备夜读静心。
先后选了几本书,却完全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放下书,她出门来。
院子里竹影斑驳,今晚的月亮很明亮。
赵绯的小院与她的小院只隔着一堵墙。夜间幽静,隔壁院中有大的声响,这边都能听到一些。
林雪奴侧耳,隔壁似乎也未休息,而是正在习武?
她能听到一些拳脚声与风声。
赵绯确是未曾休息。整备好明日的衣物,熟记当值的事项后,他还是不困。于是换上练功服,到院子里打拳。
打了没多会儿,他知道隔壁有人从屋中出来了。
不需他花太多精力,林雪奴和素心的脚步声、心率声是比较好区分的。
只当林雪奴是出来赏月或是夜游的,赵绯没太当一回事。
毕竟在徐州、扬州,他都曾在夜间撞见过她。
一整套拳打了下来,赵绯的身上微微地出了一些汗。
收了功,他去石桌上取了帕子,擦擦额上与脸颊。
擦着擦着,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院子那边,另一个人似乎一直没什么别个动作,只是干巴巴地站着?
若是白日,赵绯或许会登门看看,林家小娘子到底是在做什么。可眼下黑灯瞎火、深更半夜的,他当是不能冒昧地去姑娘家的院里走动。
可若是说,要他不去理会林雪奴,只管回自己屋休息去,不知赵绯为何又不愿这般做。
衡量一二,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担心要打扰到其他人休息,他刻意压低了嗓子。
“时候不早了,林家小娘子也早些歇息?”
院墙另一头,林雪奴不禁一惊。手上执着的灯烛都跟着她晃了晃。
“我、雪奴睡不着。”
对面沉静稍稍之后,赵绯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可是,有甚么烦心之事?”
林雪奴略有迟疑,回道:“确是如此。”
“林家小娘子远赴长安有些时日了,思乡念亲,当是常理。不如...”
“并非如此!”林雪奴果断地打消赵绯的臆测。
她直言道:“雪奴并非是因着自己的事烦心,而是担心大人。”
“我?”
“嗯!此次被贬,当是会有诸多宵小乘人之危、投石下井,雪奴、雪奴和府上的大伙儿都很是担心大人。”
“让你们费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无需忧心于绯的处境,我自有办法。”
“哦。”
赵绯的语气很是平常。但他越是如此甘之如饴,林雪奴则越是替他委屈,心中好不埋怨皇帝。
“早些歇息吧。”说完,赵绯动身回去屋中。
“嗯。”那边林雪奴也应了声,回了屋。赵绯的一席话意外地令她安心不少。
回到屋中,赵绯取来新领的佩刀。这把刀还未打磨,他要加快些动作。不然今晚怕是没得睡了。
备妥磨刀石与水盆,他便开始。
专心致志的赵绯没有察觉,水面上映出了一张带着笑的面庞。
过年了,祝福大家顺风顺水顺财神,金银财宝进家门!
新的一年里身体康健,万事胜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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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赵府上下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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