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绿莹润的玉简上用古篆刻下了“文渊坊”三字,如果曜华没有记错,那是一家以记录大修风月情事与家长里短而闻名天下的书坊。
自己怎会有这样的印象?师兄拿来这些东西又是什么意思?曜华抚了抚额角,多点了一支蕴璞。
多思无益,他开始读起了第一份玉简。
“数年前妖域各族林立,几大族各自为政,直至青丘白冥横空出世,一统妖域,万妖迎来了唯一的尊主,世人称之为妖皇。”
白冥妖皇一统妖域,似乎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五百年前曜华尚且年幼,随师尊拜访过这位传奇大妖。
他也不急着读完,一字一句读得十分认真。
“......妖皇初初登基,妖域百废待兴,乱党潜伏其中,伺机兴风作浪,妖皇之子因此流落在外。”
妖皇有了子嗣?他倒是没有印象。曜华记忆残缺,许多东西见到相关的事物就能想起,偏偏如今对这件事情一点印象也无。
就像他不记得那些留在自己体内的陌生阵法。
曜华也没有窥探他人**的负罪感,文渊坊的书籍刊行天下,书中所记之事早已不是秘密。久而久之,众人也不愿意落后他人,他人知晓自己的隐秘,但自己却不知,万一哪日临场对战,失了优势就不妙了。
文渊坊因大能的怒火而败落,也因大能的心照不宣而延续下来。
嗯?所以文渊坊是什么时候败落的?曜华的记忆又有些紊乱。
看来得找一日去藏书阁看看近年的史料,再去百晓阁要些消息。
“大妖血脉珍贵,幼年时却脆弱无比,需要大量天材地宝蕴养。彼时初出茅庐的少年仙尊路过,出于求生本能,妖皇之子手段全出,与之缔结了契约。”
妖族尊者被称为妖尊,魔族尊者与魔道尊者被称为魔尊,鬼域尊者被称为鬼尊,唯有人族的尊者才被称为仙尊。妖皇之子与人类修士缔结契约,对人妖两族的影响不容忽视。
文渊坊刊印的书籍虽然多有杜撰之处,但是在大体背景上从不作假,可曜华却对此十分茫然。
看来这事情隐秘得很。
妖族皇室因果深重,何况妖皇一统妖域,天资超绝,修为深厚,也不知文渊坊是如何算到这些事情的。
曜华有些忌惮,开始思索着去寻些遮掩因果的重宝,现在身上的那几样也不知能不能阻拦窥探。
但是他思及此处,即刻就忆起了几样陌生的宝物,但是他为何寻来这些宝物,依然毫无头绪。
“仙尊金尊玉贵,年少之时尤为骄矜,与这来历不明却血脉强横的幼崽颇不对付。但天长地久,一人一妖携手游历天下,倒是结下了深厚情谊。”
后边是几件少年仙尊与妖皇之子经历的事情,曜华将其与记忆比照,倒是弄清楚了几件与之同一时期发生的大事。
“年少相携,竹马无猜,若是一直如此,待到妖皇之子认祖归宗,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按照前边终于铺垫完毕,曜华知晓,后边才是这份秘事的**。
“奈何他对仙尊生出了风月情丝,天长日久,爱意入骨。”
文渊坊向来喜欢将事情往红尘风月一道牵扯,曜华也不意外,并对此事的真实程度保持怀疑。
“仙尊年少成名,长大后性子也脱去了少时的轻狂,他游历天下,行侠仗义,不知赢得多少美名。又因他出身高贵,师门强横......欢喜他的仙君仙子多如过江之鲫,妖皇之子也不过其中一位。”
曜华将故事中的细节与记忆比对,也不知为何如此人物,在自己的记忆中竟寻不到丝毫踪迹。
“妖皇之子心知仙尊对他并无情爱之念,又为自己的不明身世自卑自怜,爱而不得,相思难抑。这般心思被一邪魔窥出,一番设计之下,一人一妖反目成仇。”
“那日仙尊割袍断义,愤而将两人之间的契约斩断,带着一身重伤回归宗门。妖皇之子哀伤过度,情绪激动之下血脉觉醒,被寻他多年的妖皇妖后找到。”
“......若是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还好,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多年后或许还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奈何红尘风月最误人,多少痴儿看不穿。妖皇之子非但没能放下,反倒情毒入骨,几近痴狂......”
这话本写得动人情肠,奈何人间风月与其他情感对曜华而言并无二般,这阴差阳错的戏码让曜华心有触动,但也只是触动罢了。
世间多少悲欢喜乐,旁观者中谁能完全感同身受?若非身处其中,其间爱恨辗转,铭心刻骨,于他人而言不过纸上寥寥数言,仅此而已。
这故事的走向已经分明,左不过妖皇之子不愿放手,铸下大错,两人之间惨淡收场罢了。
之后的发展果真如曜华所料。
“......妖皇沉疴难返,病重濒死,妖后平定叛乱,却遭小人暗算。妖皇之子不得不临危受命,历经千难万险,最终威服妖域,君临天下。”
“妖域欣欣向荣,妖师适时进言,劝谏妖皇成婚,留下后嗣。妖皇一言否决,并立自己的亲妹为储。”
“那夜妖塔之顶,神池之畔,妖皇睹物思人......沸腾的妖血依托多年前的那缕情丝,引得妖皇入了魔障,最终铸成大错......”
曜华有些意外,这话本中的细节实在详细,其中逻辑与原理十分自洽,与他掌握的史料两项对比,竟能互相映照。
文渊坊竟敢将这事描绘得如此深入,莫不是这话本的主角之一得罪了他们?曜华暗暗想到。
“时值初春,冰雪消融,仙尊之心却冷硬如初。妖皇悲声切切,剖开心腑,将过往情丝与仙尊和盘托出,只为求他回头看他一眼。”
“仙尊一心向道,不问风月之情,语声悲悯,如神佛怜世。妖皇求的却不是神佛的怜悯,他只求神佛脱去泥塑木胎,走下神坛,品一品这人间风月。”
“仙尊不肯,妖皇强求,一人一妖终究大打出手。仙尊不慎失手,被妖皇掳回宫中,囚禁数载。这数年间,仙尊从未展眉舒颜,妖皇看在眼中,心中更为悲苦......”
然后就是一番恨海情天,有情皆孽,无人不冤。曜华对这类情节向来无感,奈何其中诸般细节,与记忆中的许多事情颇为契合,解了他不少疑惑,也让他耐下心来细细品读。
“......妖皇最终未能得偿所愿,他望着仙尊离去的背影,迎风流泪,哀伤过度竟吐血不止,不多时就郁郁而终。而仙尊经历此事,心中对大道愈发有所感悟。百年后妖域新皇拜见仙尊,问他到底是何心思?”
“我已全然放下。”
玉简的内容到此为止,曜华识海作痛,倒是又记起许多事来。
文渊坊的手实在伸得太长,也不知日后会不会生出什么大乱。他对妖皇与仙尊的事情没有太大的感触,倒是文渊坊的手段引起了他的反感。
他倒还有几分好奇之心,也想知道那位仙尊是谁,此时却只得按下此事。
苍白纤细的指尖搭上了第二支玉简,曜华便在这养伤的夜里读完了那几十份话本。
次日黄昏,谢重息踏着黄昏前来,有些好奇看完了那堆东西,师弟有什么想法。
“曜华,这些东西,可让你记起了些什么?”谢重息坐在床头,从容问他。
曜华难得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让谢重息提心吊胆,要知道他这师弟少有动容之时,何况为之叹息变色。如今这般表现,莫不是把那堆糟心事尽皆忆起了?虽说他来时已经做足了准备,但若真是这个结果,他还是忍不住遗憾。
大师兄既然这样问了,曜华自然要回他:“倒是忆起了许多,只是还有些疑惑难以消解。”
他的目光清冷几如冰雪,话中意味却似灼灼星火:“师兄,如今妖魔鬼三域与人域之间的关系如何?前任妖皇、魔主、鬼医耽于情爱,与我人族仙尊结下仇怨,若是处理不好,怕是游清界乱象难止。”
谢重息难得沉默,他倒没想到师弟的重点会在这里,看样子也没有想起那些糟心事请。
怪不得师尊道座下弟子中,曜华最是肖他,这悲天悯人的心肠,倒真是一般无二。
他摸了摸曜华的头,顶着他拒绝的眼神,继续摸了摸。
“游清界大战刚歇,正是各族百废待兴的时候,就算妖魔鬼域有那些心思,现在也得憋着。时光是最锋锐的刀剑,时移世易,再多的仇怨也得消解,何况那些事情也不光彩。”
说到不光彩这里,谢重息忍不住冷哼一声。
在他看来自家师弟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
曜华天资绝世、修为高深、容貌出众......引人喜爱实在再正常不过。旁人爱他重他,难道还得怪他实在太好,太惹人喜爱了吗?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群混账爱而不得,心生魔障,自取灭亡,更是与曜华无尤。他只恨当初没能提着剑上门斩了那群混账。
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安慰师弟才是第一等要事。
“人族在这百年间为游清界创下的功绩甚多,更何况灵王首级为你所得,你又为此身受重伤,妖魔鬼三域哪来的颜面与人族纠缠这些事情?若真是如此,未免忒是不要脸了。”说到后来,谢重息的声音里像是淬了冰雪,寒气四溢。
大师兄的话一向让曜华信服,他既这么说了,曜华也就信了。
“师兄莫气,”曜华将头伏在他的肩上,“依曜华看来,最该为此担忧的怕是那位仙尊了。依那文渊坊的玉简所言,那位仙尊修为惊世,倒也不惧这些。若我记的不错,这几百年间游清界内部还算平和,想来之前的担忧实在多余,妖魔鬼三域倒也忌惮那位仙尊,不敢轻举妄动。”
谢重息面色古怪,曜华记忆残缺,不记得那些往事,可他们却十分清楚。
那位修为惊世的仙尊,可不就是曜华本人吗?如今曜华本人一脸正经地对自己说着赞美之词,一时间让谢重息忍不住大笑出声。
掌门素来不苟言笑,此时笑声从殿内飞向四处,惹得殿外众人不住好奇。
“师兄?”曜华见他笑得实在猖狂,心中不免疑惑。
“你笑什么?”
谢重息揩去眼角的泪花,用清尘术洗了洗手,这才望向曜华。
笑也笑完了,依曜华的敏锐,定能看出那些故事中的蹊跷之处,就算他和天纵挽风他们想瞒,最后也是瞒不住的。既然曜华早晚有一天会得到真相,不如现在就把事实告诉他,也好过从外人口中得出。
流言蜚语能有多可恶,这些年谢重息见识的也不少,他也不想曜华听到那些对他的不堪揣度。
于是他敛容正色,语气严肃地说道:“曜华,师兄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惑,但你先听为兄说完接下来的事情,想必那些疑惑就能消解大半。”
曜华沉默片刻,对他点了点头。
谢重息站起身来,背光而立,微微侧首。阳光在他身前流淌,曜华看见的那张侧脸却浸没在阴影之中。
“那位与妖魔鬼三域牵扯众多的仙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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