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克碧绿眼珠中窜过乱码一样的数据流，他飞快入侵了监控，用前面安静无人的画面替换掉实时镜头，操作熟练得不像生手，还能一心二用地同时关注褚又时的大作：“你在干什么？写生吗？”
褚大师偷矿前还要作画一幅，不知是哪里的习俗。
菲克才瞥了一眼就后悔了：他看得清清楚楚，褚又时手里的笔明明就是黑头，本子上的线条却是深蓝色的，充满了诡异的割裂感。
而能改变墨色的大师画技却很堪忧，潦草几笔勾勒出有袖子有裤管的抽象派服装设计草图，还象征性地画了三对对称的口袋，跟狗皮膏药似的挂在上面。
菲克很罕见地觉得自己的评价有误。如果褚又时没有画成长袖长裤的款式，他大概会把这幅简笔画看成只削出四个齿的齿轮，而不是一眼就认出这是临时工的防护服。
辐射区防护服的样式参考了前文明的工装，也是上半身一对口袋，左右腿各两个。那时候用来装空气，瘪瘪的比较好看，能源大战后生存大过潮流，衣服上的口袋总算回归了最初用途，但用在防护服上，大家最想装的原能石不能放兜里，就又成了摆设。
谁能想到它最大的用途竟然是辨认抽象图。
简直侮辱艺术，前文明的复兴文艺学家要是跟他生在一个时代，得在电子墓志铭上写“人类没救”。
菲克把这幅几秒钟完成的大作评为小学生下，褚又时却非常满意，甚至还举到微微抗拒的仿生人面前：“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吗？”
“特征抓得十分巧妙，表现形式也很简洁直白。”菲克没有良心，把阴阳的话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会痛，“最后呈现出这样的效果，可见功底非比寻常。”
听了这话还觉得画的不错，可以去医疗部找神经科和眼科联合看诊——分配给地堡的医生一般都是机器人，肯定站在菲克这边。
然而褚又时好像只听见了“特征抓得十分巧妙”这半句。他把笔塞回封皮，腾出手拍在那堆蓝色线条上：“那就好——这是一件口袋能装十八吨原能石的防护服。”
菲克：“？”
这是什么异能？疯言疯语吗？
堪称离奇的话从褚又时嘴里过了一遍，就好像成了一锤定音的判词，模糊泛起回音。他拍在本子上的手抬起来，虚虚地抓了一下，黑笔画出的蓝色线条被吸出平面，迅速膨胀成一大滩……一件防护服。
菲克眼皮跳了一下，褚又时抓着衣服颠来倒去地翻了一会，找到六个口袋的位置，头也不回地催促：“快点，能捞多少就捞多少，那两个负责人说不定还会回来。”
别看负责人平时游手好闲，真遇上事异常雷厉风行，疏散临时工和限制活动都非常快速，估计很快就会回来检查哪里出现了异常辐射。
“你……”菲克对褚又时的分析突然被全部推翻，有点卡机似的停在震惊的表情，身体却很诚实地蹲下来，“你不怕被发现？”
不同异能是有特定波动的，这点地堡的神秘异能者可能不清楚，但菲克知道。
先是金属系，刚才又出现了疑似空间系的瞬间移动，和不知哪家哪派的……创作？反正这些肯定跟金属没关系。
高等级的异能者可以衍生出很多变种能力，本质上还是同系的。当然，异能源于畸变，没有必须恪守的规则，白塔确实有掌握两种不同系异能的正式工，但数量稀少，三种就闻所未闻了。
菲克眼神复杂地盯着褚又时，高大俊美的青年一脸莫名其妙：“怕啊，所以才让你快一点。”
回答归回答，褚又时的动作一点都不慢，抓起原能石就往口袋里塞。
纸里抽出来的防护服也只有薄薄一片，但那几个装饰性的口袋就跟无敌洞似的，塞多少都不显形，给人一种随时会从裤管漏出来的错觉。
菲克可能是被褚又时一连串神奇的操作和理所当然的语气震惊到了，蹲下来先是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捧了一大把石头放进防护服。
时间紧迫，踏天大惑也得靠边站，俩不是人的东西默契地达成共识——捞够了再说。
褚又时见菲克没有执着追问，心提起来。
他不惜出卖劳动力，故意用了几个不相干的仙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是想试探菲克的反应。
从食堂“飞”到这里用的是一种叫“回溯”的法术，发动后立刻把使用者传送到他脑海里想的那个地方。这个地点必须是他曾经去过的，且印象足够清晰才可以，而且记忆越久、距离越远，耗费的仙力就越多。
至于他画出纸片无底洞的那个本子……那是褚又时的本命仙器，无形书。
他飞升成仙并不是正儿八经修炼筑基熬出来的，而是本人都说不太清的“顿悟”——极少数人没修炼到家，却能得到天道的认可，直接飞升。但也因为少了修炼入道这一环，褚又时只能练公开的通用仙术，本命仙器大概也是出于这方面原因，连自己的技能都懒得想，是个比神笔马良的比聪明一些的破本子。
人家的本命仙器不仅有特色，还节能，而无形书消耗仙力是看褚又时画什么。画像最好有实际的参考对象，不过不需要活灵活现地临摹下来，事物成形的重点在于褚又时下的定义，只要描述不脱离画中物的本来属性，多离谱都可以实现，比如衣服有口袋，口袋可以装东西，那么装十八吨原能石就是合理的。
当然，没有参考也可以画，只不过原创需要耗费更多力量，成品的生动程度也与主人注入多少仙力有关。比如褚又时手上这个寿衣似的纸防护服，就不需要多少仙力。
不管是无形书还是回溯，菲克都不可能和放大原能矿归为一类异能，褚又时想借此机会刺探一下这方面的情报。
这么做确实有暴露的风险，但褚又时换各种说辞问过地堡助手，因为异能者都是白塔的正式工，地堡没有相关权限，除了畸变有极低概率变出异能，别的什么都查不到。
只能指望从菲克嘴里撬出点信息，不然他一窍不通的，哪天在别人面前露馅怎么办。
褚又时头疼地给菲克当免费劳动力，心想这脑子转得比他快一万倍的仿生人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蹊跷，这会不说话别是在酝酿大的。
两个人各怀鬼胎地合作扒石头，一时无言。忽然，菲克的绿眼睛在另一个地方看到了什么，立刻直起身：“正式工来了。”
其实不需要他提醒，褚又时也听到了轨道车跌跌撞撞开往宿舍楼的动静，因为速度太快，很快逼近了他们。褚又时二话不说揪起纸片衣的领子和裤脚，差点把藏了矿石的防护服对折起来，另一只手摸到菲克的胳膊上。
无事发生。
菲克那经常深情款款的宝石眼珠子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感觉不妙：“又怎么了？”
褚又时尴尬地沉默片刻，斟酌着说：“没能量了。”
菲克面无表情：“……给你塞两颗石头吃不吃？”
褚又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刚才想直接回溯回房间，没想到估算错误，时间太久远仙力不够了。
“问题不大，从食堂绕回去。”褚又时心很大地给自己找补出一条台阶，再次发动回溯。
菲克忍住一把掀飞他的冲动，熟悉的拉扯感再次传来，眼前一花，很快落在坚硬光滑的地面上。
还是他们吃饭的那张桌子，在靠窗的角落，但此时所有能看到外面的门窗或者通道都被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了，看不到风景的窗竟然比平时更加吸引人，褚又时和菲克刚刷新出现，就和一个临时工对上视线。
临时工面如土色，因为太突然，脸上的焦虑还没褪色，呆滞的眼神先出卖了他的茫然和震惊。
褚又时眼疾手快，把纸片防护服背到身后，一只手抬起来——失忆咒用不出来！
电光火石间，目睹诡异技能的临时工没弄明白从哪长出来俩大活人，先反应过来自己要被杀人灭口，求生的本能登时压倒一切成为主宰，张嘴就要喊！
褚又时立刻把手掌横过来，扑上去就要捂住他的嘴，在地动山摇的呐喊发出之前，那个临时工突然浑身一震。
突出的眼球缓缓卸力，翻着白眼合上，微驼的身体歪着倒下去，露出索命幽灵一样的菲克。
褚又时没一个动作赶上正确的时机，手忙脚乱地托住了昏厥如山倒的无辜临时工，嘴里惊恐地大叫：“有人中暑了！快开窗通风！”
食堂里当然开了恒温器，但是在强紫外线下工作了几个小时，这不是吹一会空调能好的，说中暑也算合理，但这里是辐射区。
本就乱糟糟的人群闻声静止了一瞬，本能地顺着声音看向角落，随后按褚又时设想的，爆发出更大的混乱。
巴原和另一个交接班的负责人刚接到白塔派来增援的正式工，太阳穴忽然一抽一抽地疼起来，两人共感似的，齐齐抬头看天花板。
他们的异能在被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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