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堡不分白天黑夜，晚上七点，从地下一层到地下三层灯火通明，还在外面晃的人比白天少，但不是完全没有。
褚又时扛着休眠中的菲克，在许多人沉默的打量中旁若无人地走进电梯，让地堡助手导航到那份辐射区工作的专线，然后研究起抽奖凭证。
按他的习惯，这个时候早就窝在家里不动弹了，从没想过有一天要摸黑出门打工，而且和他的专业毫无关联，还因为一念之差带上了拖油瓶。
他选文的时候绝对想不到未来有一天要在另一个世界当矿工，挖的还不是普通的矿，是蕴含危险辐射的原能矿。抽奖凭证上光安全须知就占了满满当当半页纸，翻到背面还有一大串，几乎列出了所有可能出现的异常现象以及原因，意在让临时工放心，但褚又时觉得这只能起到反效果。
解释这么多，一个高危就全概括了。
按照抽奖凭证上的说法，那片辐射区是新开放的。原能矿只有在粉碎放能的时候才会伴随大量辐射，只要矿工不手贱抠点粉末下来，不会有任何危险，所以这本该属于生产区工作，是正式开采前出了意外。
毕竟原能石也算是前文明陨落的导火索，哪怕技术成熟了也让人放心不下。所以发现新矿区以后，白塔都会安排探测先遣队采集数据。然而不幸中的万幸，先遣队探出了问题。
第一批正式工在矿区内失联，不知道怎么激活了辐射源，白塔不得不封锁那里，直到彻底清理掉辐射源、且辐射量稳定后才开放采矿。
任何区域只要出现过辐射源，就像小时候考过写满卷的零蛋，成仙了都会被司命仙君挖出来当笑料。哪怕理论计算认为，在自然值以内的辐射量不会对生物产生影响，这地方还是会被打上辐射区的烙印。
尤其是原能矿区，一旦挂上辐射区的号，光是刻板印象就能让一大半倒霉临时工绝望。
即使安全须知极尽所能地描述了一个已经洗干净的凶宅，但褚又时更相信高危的评价，接下来六天应该不会很安生。
“心神不定、胡思乱想、噩梦加剧、低烧不断……”
褚又时上了免费专线——其实就是单独清了节车厢——然后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菲克放下，一条条看完常见症状，自言自语道，“这都是心理作用？”
“根据白塔S102层的最新研究，人们在辐射区经常无端生病，其根本原因是恐惧。这种集体潜意识层面的恐慌，根源于联合历前的能源战争……”
褚又时一下滑到长座椅另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何时醒来的仿生人，没等他读完参考文献才惊悚地问：“你怎么醒了？！”
没人按他太阳穴啊！
“……目前没有证据表明‘辐射病’与清理掉的辐射源有关。”
菲克悠悠说完，转过头，因为大部分机械身体都暴露在外，褚又时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脖子是怎么转动的，以及动嘴时牵动的每一块零件：
“抱歉，我的能量已经降到红线以下，若不能及时补充，我就无法为仿真人皮及人造眼球等生物耗材输送保养液，我将彻底报废。这触发了我的自我保护机制，请及时为我补充能量。”
褚又时大张的嘴不明原因地颤抖：“……你怎么突然不结巴了？”
这么长的两段话不仅没打磕巴，而且相当生动，连枯燥的文献都被他背出了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是自我保护机制，主人。”菲克彬彬有礼地说，抑扬顿挫和常人不太一样，好像一点都不着急能量告罄的事，“说慢点我就要报废了。”
菲克的拟人程度比地堡管家之流高了不知多少倍，连褚又时都听不出哪里不够“人”，甚至那轻言轻语和刻意拖长的尾音含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叹息，又像撒娇又像诱哄。
“那你继续休眠啊。”褚又时按下莫名躁动的心绪，还以为是辐射区隔空发力了，“我现在上哪给你弄能量去？”
菲克通透清澈的碧绿瞳孔仿佛不掺任何杂质的宝石，偏墨绿的中长发微卷，因为一路被折腾着换了好几个姿势，凌乱地搭在肩上。美观拉到极致的人造身躯损毁极其严重，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暴殄天物。
他好像有天大的遗憾：“可我是为服务您而生的啊，如果无法一直陪伴您，那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褚又时仿佛提前看到了大天灾。
这话直白到了露骨的程度，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种怪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顿时被雷了个外焦里嫩，惊恐地贴着墙根不敢动。
辅助工具到底是辅助什么的！
菲克可能是不知道自己这副尊容有多瘆人，脖子以上没动，调整了一下姿势，金属骨架吱嘎乱响，在狭小安静的环境里非常明显，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气扑面而来。
褚又时：“……”
之前还没有呢，肯定是这家伙新放的。
哪个白塔大傻子设置的程序！见谁都喊主人就算了，能量都快没了还有心情对他抛媚眼！
在菲克靠过来之前，褚又时迅速出手挡住他，金属身体触手冰凉，冻得褚又时冷静了一点：“你要原能石对吧？正好，我现在要去挖矿，你是辅助工具可以跟我一起进去，到时候想要多少就挖多少。”
菲克并不在意他推拒的动作，但还是无辜地眨眨眼，把戏演到底：“我不是工作型仿生人。”
褚又时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早看出来他是什么德行了，闻言被气笑了：“我也不是挖矿型半……半吊子临时工。”
他捏着那张抽奖凭证抖了抖：“看到没，这上面说一天至少要挖三吨，我连自己的KPI都完不成，养不起你。”
菲克不错眼地盯着他，桃花眼中流露出悲伤：“主人，您打算丢弃我吗？”
褚又时：“……”
怎么又来了！
菲克柳叶一样的眉毛微蹙，轻轻垂下眼：“原来您也和那些人想的一样。我拖累您了吗？”
褚又时：“……您在白塔跟多少个仿生人宅斗啊？”
他现在无比后悔，看到菲克的供能核心没有损坏的时候就应该直接送到黑市回收了，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带上了呢。
这仿生人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谎话张口就来。褚又时刚才偷偷问了地堡助手，那个自我保护机制是损毁率过高的时候报警求助用的，要触发早就触发了，怎么会因为能量不够就突破强制休眠？
褚又时强迫自己不去看菲克，结果视线一挪就看到了破破烂烂的金属身体，瞬间清醒了。
“你怎么弄成这样的？”
褚又时突然开口问道。目光扫过千奇百怪的伤口，有些能看出造成伤害的原因，有的看不出。
他把菲克从池子里捞出来，又一路扛到这儿，很清楚那一身的金属结构有多坚固，有这么多明显且种类不同的伤口，菲克是被围攻追杀吗？
白塔出品的精致度、不止一人造成的大量伤口，这两点全都说明了菲克身份不简单。仔细想想，他睁眼和开口说话的时机都恰到好处，适时暴露出自己可能存在辐射泄露，借此逼迫褚又时带他离开地堡。
褚又时顿时提起了警惕。换作普通的地堡临时工，知道辅助工具可能在释放辐射，绝对会第一时间丢得越远越好。如果奖池边是菲克为了脱身而精心设计的一场戏，那岂不是说明他已经察觉到褚又时和夕真不是一般人了。
褚又时没有泄露一丝内心波动，将注意力放在眼睛上，凝聚起灵感观察菲克。
按理来说仿生人没有情绪那么复杂的功能，心事不会写在脸上，但菲克却像被戳中了，表情短暂凝固一瞬，忽然又笑开了：“被打了呗。”
“废话，”褚又时毫不客气地回道，随手点了几处，“这是弯刀，这应该是砸出来的，还挺圆，这个是长鞭子抽的……都是练家子啊，你个宅斗型仿生人怎么招惹了这么多正式工？”
“白塔不是只有正式工，正式工的异能也不全是为战斗而生，”仿生人挑起眉眼，戏谑地说，“主人，你想太多了。用机械部的研究员没有你这么爱护仿生人，只会用又大又尖的爪子把我们扔来扔去……所以我才来投奔你啊，主人。”
睁着眼睛说瞎话。褚又时彻底没有对他客气的心情了，掀被子似的掀开他的人皮，指着胳膊上五个黑乎乎的椭圆让他看。
那是明显火烧过的痕迹，五个黑椭圆的位置组合起来像手指印，而人皮的对应位置并没有破损。这个世界被封闭五百多年，司命君不会乱用仙术，也不可能存在除褚又时以外的神仙，那就只能是传说中的异能了。
菲克的眼球转到一个相当不可思议的位置，再毫无愧疚心理地转回来，用那种甜腻柔软的语气说道：“主人很好奇吗？那就用一吨原能石来换吧。”
褚又时：“……”
他面无表情地把人皮按回去：“不好奇，你不想说的话就自动关机吧。”
双方都给对方留下了不是好东西的初印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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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主人我来投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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