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在仿生人和克隆人技术都异常发达的世界里,还有身世之谜亟待探索——这甚至是个社会性问题,数万人都找不到爸妈的那种。
这就像井盖放到了尺寸不对的水井上,明明一眼看过去就能发现它不合适,却好像变成了另一种更显眼的提示,告诉人们这里有问题,但没关系,不需要解决。
褚又时好像被残酷而又荒谬的分析结果打的缓不过来,呼吸困难似的半天没说话,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
明序也不催他,自顾自开始一些未知的搜索进程。
花园里密集的植被在光照下持续不断地释放氧气,几次深呼吸下来,褚又时终于强迫自己摒弃了乱七八糟的无用思绪,直接指出明序话中隐秘的漏洞:“你刚刚说的全是地堡,那白塔呢?”
明序轻轻挑起一边眉毛,似乎很欣慰他能抓住这点破绽,低音量都盖不住语调上扬的趋势:“问到点子上了。”
“白塔居民按照职位类型,可以分成两批人:研究员和正式工。”他慢条斯理地说,“前者基本都是家族传承,而后者又可以细分为两类人,即天生的异能者和后天畸变的异能者……我知道还存在通过打工晋升正式工的非异能者,但样本数量太少,可以忽略不计。”
褚又时克制地抽了口气,从平铺直叙的客观描述中看到了宛如天堑的阶级差异。
家族传承不用多说,一听就是把有用没用的血缘都用一个相同的姓氏绑在了一起,别说亲生父母,五服以内的亲戚都能翻出来。
而正式工,或者说异能者群体的构成就更耐人寻味了。获得异能的本质是受辐射影响而畸变,这哪有先天后天之分,难道白塔已经破解了异能者的基因秘密,可以直接编辑出自带异能的受精卵了?
很显然这是扯淡,真有那技术,五大安全区早就从科技进化转型玄幻赛道,量产异能者跟世界开战了。
褚又时顺手揪了一片营养过剩的大叶子,贴着脸给过热的头脑降温,才冷静下来:“天生的异能者,是指父母有畸变基因,遗传给后代了吗?”
明序被新鲜大叶子撩了一下巴,表情都重置了,一板一眼地说:“是。”
单音节落地,却好像带着惊天的秘密。
后天畸变的正式工来自地堡,当然“没有”父母,以此为标准,打工晋升到白塔的居民和他们是同类,但两者加起来也绝不是大数目。
也就是说,白塔的社会结构跟地堡完全是两样,制定规则的人或许享受着亲情带来的利益和幸福,却斩断了底层人的情感纽带。
是因为他们看不见底层吗?
地堡居民不仅被清空了出生的记忆,在不知不觉中割断了亲情关系,还被短暂又随机的临时工作扼杀了友情萌芽的可能,于是浑浑噩噩地将全身心投入无休止的重复劳作中,一步步沦为毫无社会属性的简单机器。
于高高在上的规则制定者而言,地堡就好像真的成了地平面以下的淤泥,无知无觉地拼尽全力,为寄生其中的毒株提供基础养分。
“这么看来,南灵教的观念还真是超前,”褚又时喃喃地说,“我都想拜会一下那位前辈了。”
明序暂时不对他的愿望发表看法,用余光瞄了一下络腮胡。
褚又时那点小动作躲不开随时观察环境的仿生人,虽然经过他有意无意的走位,明序没能看到正脸,但能看见络腮胡啊,这位的表情管理也十分低级,足够明序看出端倪。
褚又时不知道干了什么,这位传教组织头头先是震惊,接着可能是读不懂褚又时的意图,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们俩。现在不知偷看出了什么,表情很凝重,而且一直攥着祈祷牌,弄不好正在祈求大仙显灵,打算就地毙了无视伦理的仿生人和主人。
明序毫不留情地戳穿褚又时:“现在才想拜会,那刚刚跟对面那个大叔眉来眼去是在干嘛?”
褚又时愣了愣,那一瞬间脑袋有点漏风,差点想一股脑把南灵和净生的故事全交代了。但冲动和仅存的理智打了一架,堪堪止住脱口而出的话。
光凭一条狗实在太没有说服力了,且不论南灵大仙飞升传说的真实性,就凭褚又时曾经做的自我介绍——一条在仙界足不出户的咸鱼上仙——明序就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他的人脉不够宽广,净生是他知道的唯一答案,却未必是正确的那个。
“我说我要想要个祈祷牌,以备不时之需嘛,万一以后有机会联系上那位大仙,”褚又时简略地交代了一下,接着又绕回到正事上,正色道,“这群信徒应该知道怎么去‘蚁穴’,我觉得我们可以从胡子先生下手。”
明序斜眼看他,没说话。
“我来医疗区是为了找人……算是朋友吧,”明序没有接话,褚又时只好斟酌着措辞自己聊,“幸运的话,他能一次性解决我们俩的问题。”
夕真大概八十岁,算起来差不多是陪着联合历长大的。而照络腮胡的说法,南灵大仙应该在前文明时期就飞升了,夕真不知道也很正常,但在他之前的司命君不可能完全不清楚,褚又时需要让夕真帮忙查询以前的世界线记录。
只要能确定南灵大仙的具体身份,就能顺藤摸瓜找出地底巨人的真相,如果对世界线有害,褚又时完全可以借身处案发现场的便利,申请更自由的调查,到时候想去白塔就方便多了。
仙界的太平日子比褚又时命还长,他听来的八卦里,特别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远得当事人都记不清。不管南灵大仙的真实身份是谁,他的目标很大概率都在人界,仙界应该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褚又时盘算的明明白白,最艰难的一步就是眼下,正当他思考该怎么找到夕真的时候,明序问:“嗯?这么厉害,他在哪个片区?”
褚又时:“……”
明序没想到随口一问也能戳中痛点,顿了顿,很难以置信:“你不知道?”
不知道还来找,闲的没事干打算玩枚举战术吗?
褚又时尴尬地轻咳一声,非常心虚。
司命君本来就只是记录世界线变化的傀儡而已,不负责给上仙上神当保姆,去前文明遗址捞褚又时已经是对意外事件的破格处理,后来分道扬镳合情又合理,没必要事无巨细地汇报去向。
褚又时声音低了好几个分贝:“我只知道他去看女儿了,费了好大劲才弄明白应该在医疗区。”
没想到进来以后发现水比外面看上去更深。
明序回想起抽奖前他莫名其妙提起找女儿,强大的检索能力让他立刻抓取到了他们俩初见时的一个画面。
褚又时碰巧抽出明序的那次抽奖,是和一个看上去得有七八十高龄的老大爷一块来的。
前因后果迅速连成串,他匪夷所思地长出一口气:“看不出来啊,你还喜欢忘年交。”
褚又时:“……其实没有深交,他是我朋友的傀儡。”
这下轮到明序沉默了。
傀儡在他们俩这里并不是一个好意象,褚又时想起来这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挽回了——前方慢悠悠徒步的人群忽然慢了下来,停在一棵歪脖子树前。
病人们头回见这么大、这么茂盛的一棵树,比路上见到的植物都更加庞大,顿时兴奋得不知道走多累,跟发现新大陆似的仰头感叹了半天。
蓝色病号服在一片花红柳绿中极为显眼,好像森林风儿童画上误入了一群鱼。
初始的新鲜感过后,病人从护理工的一动不动回味过来,反应慢了快一个八拍:“这就是你的宿舍吗?”
“这不是宿舍,”阿文顿了顿,“我觉得,这或许就是能让人心生留恋的家。”
褚又时小声嘀咕:“又来了,怎么逮着机会就夹带南灵教私货。”
明序没听过络腮胡的完整版演讲,听到褚又时这么说才大概了解了一点皮毛,悄悄录入了新的数据:“很自然的宣传,看来他们和刻板观念认为的邪教不太一样。”
褚又时脱口反驳道:“还不是因为在‘桃源’……”
说到这里,他突然卡了一下,因为算得上是一句完整的话,明序没有太在意:“能在几乎不对外开放的地方培养出这么多信徒,环境绝不是主要因素。”
眼看着一群人排队涌进阿文的树屋,褚又时落在最后,状似无意地看了看瑰丽的花园。
医疗区有回归自然的“桃源”,有地堡居民的身世之谜,这两件事放在一起,看似毫无关联,可一旦听过络腮胡对南灵教思想的诠释,大概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将“桃源”作为那个美好世界的具象化,这样一来,就跟隐瞒居民出生过程完全相悖了。
白塔似乎经常做这样割裂的事,难道还有和南灵大仙对立的另一股势力存在?
那这股势力和制造出明序的神秘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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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桃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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