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刑部老尚书无知无畏的作保,祸首门客终于被羁押,而京兆尹还亲自去宋凌府上致歉,声称一定彻查,若有冤屈定当调查到底,绝不污了宋大人的名声。
京兆尹这话也就是说着骗骗人而已,他们一转头忙不迭地就把卷宗送到了刑部直辖的宗正院去——事关国本,区区京兆尹办不得,这烫手山芋谁爱管谁管吧!横竖宗正院得罪的大官多了去了,也不妨碍再多一个宋凌。
事态从京兆尹封查倚绿阁那一日便已经压不下来了,饶是后来牵扯到宋凌时连刑部都想着灭火噤声,可民间早就传得沸反盈天,甚至直接盖过了彼时突厥小王子病故,镇北军大都尉重伤和北地郡战事再起的诸多传言。
流言蜚语传进了林家,也传进了沉寂许久的林知燕的闺房。妹妹不在燕京,林知燕又怕父母生气,她只能和哥哥悄悄打听。
“太子殿下身体并无大碍,你且放宽心。巫蛊诅咒什么的,都是骗人的鬼话。”林嘉懿是这么劝她的,但林知燕不敢信。
自从宫宴的兵荒马乱,她再不曾见过太子殿下,纵使之前太子托人送来诸多礼物和书信,她也全然回绝不见,只因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确乎伤害了自己、可她又无法轻易割舍的恋人。
她一直不肯收下东宫那边送来的书信和礼物,太子那头也慢慢没了声音。可到底是冷了心思,还是恶疮害人,林知燕也不清楚。她越想越害怕,如今想主动问太子的近况,也遇不着东宫的仆从。为了自己和林家的脸面,她也干不出主动遣人去东宫打探的事情来,除了问一问哥哥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如此焦灼几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林知燕愁得病倒,终于悲戚地伏在母亲怀里哭着倾诉心事。
“是女儿不好,是女儿给家里蒙了羞。可是,可是我真的舍不下他… …”林知燕抽泣着低语。此时林夫人心里对太子再如何有怨,苛责的话语也敌不过对女儿的心疼,只能安抚着说太子无事,林丞相还亲自去探望过,根本不是传闻里说的那样被诅咒得了背疮恶疽。
“那他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 …”林知燕的话只说了一半便不得不咽了回去。未婚男女私下通信,父母不管也就罢了,她怎么能理所当然地主动提及?
不过林嘉懿还是心疼妹妹,在林丞相的默许下,踩着风口浪尖,硬是以公事的名义遣小厮去了一趟东宫。
于是,没过几日宫里便来了人——原是曹公公奉皇后懿旨,带了些补药来探望林姑娘。
可曹公公前来时乘坐的马车里并不只他一人。
林家内院,前头曹公公正与林夫人说着家常闲话,后头一个戴着厚实兜帽的身影便紧跟着林嘉懿步履匆匆地直奔后院而去。
“燕儿最近吃药吃得比你还多,夜夜惊厥,我爹这才勉强同意。顶多一刻钟,你进去吧,我就在门口等着。先说好,你若是嘴笨哄不好她,过会儿她拿个什么杯的碟的把你砸出来,我可不管。”林嘉懿在卧房门前站定,叮嘱几句。
此时四下无人,来人终于摘下兜帽,露出太子那张压制不住兴奋又略带紧张的脸。
时隔多日,他等了这般久,终于能见燕儿一眼当面道歉,激动得连手都在颤抖。
林嘉懿没说错,林知燕盯着眼前突然冒出的大活人,先是愣了半晌,眼睛里漫上一层水雾,随后果真抄起手边的枕头就砸了过来。
“你!你还敢来!”她又惊又喜又惧又怒,五味陈杂,连忙扯下床头的轻纱帷帐将两人隔开,不知是怕太子看见自己憔悴的脸,还是不敢直视对方惭愧又热切的眼神。
她轻飘飘扔出去的枕头被太子接住。太子捏着枕头在原地踌躇一会儿,想说的千言万语单单在心中反复回转,他只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般倒不出来。
“我错了,都是我不好。你怨我恨我都行,想要如何罚我我都接受,只要别把气闷在自己心里。分明是我的错,怎么能害你愁得生病。”恶疮,巫蛊,婚事,母后…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间都不知道先解释哪条,于是太子决定先道歉。
“殿下,我… …”林知燕咬着唇扭过头,那日身处未央宫的屈辱回忆重新漫上来,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可说出口的却是别的话。
“… …罢了,能见到您无事便好,您请回吧。”太子看起来着实健康,那传闻里的背部恶疮自然无甚大碍。林知燕放下心来,虽有不舍却要赶他走。
太子最近被皇帝禁足在东宫,好不容易求着曹公公带自己来一趟,哪里肯走,拖来凳子在她床边坐下,听起来垂头丧气的。“好,好,我走,一刻钟后我就走。燕儿就当垂怜我,陪我多说几句话吧,下一次再见面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
他说得实在可怜,林知燕也心有不忍,两人隔着床纱默默对坐须臾,她还是问起了太子的背疮。
“不是恶疽,是鞭伤,先前被父皇用腰带抽的,已经结痂了。”说着太子还伸手挠了挠后背,“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最近痒得难受。”
那巫蛊诅咒和插针人偶又是怎么回事?林知燕不解。
“这我不清楚,父皇不准我管,也不让我过问,只让我呆在东宫里不准见外臣。”皇帝耳提面命几回,太子再怎么傻也时刻谨记他的叮嘱。其实不仅是不准他见外臣,除了林丞相和母后,他连兄弟也不能见,尤其是齐王。
“那你这回是怎么出来的?”
太子把母后下了懿旨的事情说来,又说曹公公替自己打掩护,这才能偷溜出来一见。
竟是皇后娘娘下的懿旨?林知燕半晌回不过神来。皇后颇恨自己耽误了太子,怎会亲自下懿旨来探病?
“燕儿,我只和你说,你我二人的婚事,父皇和丞相大人都点头了,就等着挑个吉日成礼。”太子藏不住脸上的喜色。
心事被说中,林知燕霎时间噤了声,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捏成拳,甘甜与酸楚同时袭来,浑身一阵阵有如踩在棉花里般发软,还有种空落落的无力感。居然,就这么同意了吗?这么大的事情,中间还出了这样的丑闻,居然还能得到这样的结局?岂不滑稽?
太子见她微微瞪着眼怔住,一时得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也是想不到啊。父皇先是当着丞相大人的面打了我一顿,然后才松口的,竟是因祸得福。我想起之前你妹妹还和我煞有介事地说过,说什么皇位和你,我只能得到一个。哈哈,如今不还是都是我的吗?燕儿,你且养好身体。再过阵子,你就会是我的太子正妃了。”
林知燕猛地抬头看向太子,方才的些许喜悦突然就被沉重地截断,宛若钢针穿心。
这正是她所看不穿的一点,但或许林知霜早就看透了,甚至已经私下警告过太子。皇位和姻缘,他最多只能得到其中一个。如果他已经从皇帝那里得到了成婚的允诺,那么… …那么皇位… …
林知燕的眼神慌乱起来,她猛地掀开床纱,在太子不知所以的眼神里又无可奈何地泄了气——落花随水去,飞絮顺风来,她一个闺中女子又能做什么呢?哥哥和妹妹说的都是对的,这样一个呆瓜,纵使得到了皇位也如同小儿持金过闹市。
“怎么了?”
林知燕摇头,“不,没什么。殿下… …还请你多保重。”
******************************************************************************
太子并不能在林府待太久。
一刻钟后,林嘉懿如约叩了叩房门,饶是再不舍,太子也只能起身,戴好严实的兜帽,跟着曹公公离开。
他们的车马与林丞相归家的轿子擦肩而过,以至于林丞相刚刚出轿便看到了在家门口送客的林嘉懿。
“他来过了?”
“是的。”
丞相没有多问太子的来访,转而说起另一桩要事:“先前给你的第二份名单,你是否按照要求查清了?”
林嘉懿摇头:“还差一些,今日曹公公又送来一个盒子,里面少说也有百来张记录。”
他手里一共有两份名单。
第一份名单是父亲上个月初给他的,要他把名录里用红圈圈出的人的身家性命都摸个干净。与谁来往密切,又曾师从于谁,与谁交好,都要查清楚。哪怕是几个人乘酒兴去了哪个酒楼找了哪个姑娘,能查到的都要一一写明。
第二份名单则是官员递补名录,同样用朱笔画出了红圈,也同样要求近乎刨根究底的调查。
即便林嘉懿身为吏部官员,很多事情亦是不得而知,故而丞相一开始便坦言,曹公公手下掌管的禁廷暗探会协助一二。所以曹公公今日前来,一为皇后懿旨,二为太子暗访,三为交付给林嘉懿一盒厚厚的跟踪资料。
“时间略有些紧张,尽快。”
“好的。”
父子之间,有些话反而不必说透,丞相从未解释过名单和红圈的来源,而林嘉懿也从不发问。
因为事实往往不言自明:被京兆尹抓入牢狱的、与宋凌交往甚密的门客,正是第一份名单里被着重标出和调查的人名之一。
林丞相往府里不急不缓地走了几步,林嘉懿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
“你与褚家公子,近几日可还有联系?”
“爹,祁之与儿子是从小相识的挚友,自是常常约出去下棋吃茶的。”林嘉懿心里叹一句,前阵子妹妹一声不吭跑去了北地郡,就单单给自己留了一封信。父亲母亲都把气往他头上撒,临了临了褚光熙也怨他没看住霜儿。
分明不是他林嘉懿的错,可到头来只有他成了里外不是人的两头受气包!等霜儿回来,看他不好好收拾这倒霉妹妹!
林丞相慢条斯理地继续问:“他原是从宗正院提上来的官,如今巫蛊诅咒太子一案,是他管,还是由新任的宗正院院正管?”
“案子目前在宗正院那里,该由新任院正过问。只不过… …”林嘉懿顿了顿,“爹,你也明白的,就凭他姓褚,宗正院上下都巴不得他来管这个案子。”
宗正院的新任院正是个从大理寺寺卿一职调上来的老油条,在燕京摸爬滚打十几载,见惯人情世故,知道这案子不好碰,不敢怠慢东宫,可也不敢得罪齐王一系。几乎每一步、每一下都要往刑部总部请示。反正他们已经抓了人,对太子那边算是交待得过去,而褚光熙人在刑部,因着他和太尉的关系,宗正院把此案的诸多细节交给他决断,也是向齐王示好。
林丞相就是想问这个:“那他接手了么?”
林嘉懿摇头:“暂时还没有,祁之说此案他理应避嫌,故而不怎么接他们的茬。只不过太尉大人应该不是这么想的。那宋大人说是他们太尉府的门客也不为过,褚大人肯定是想保他的。”
林丞相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这孩子有点意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