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去膳厅,一路上,无论是修剪草木的小厮,还是无事在园子里逛的丫鬟,都看见了他们两人并排走在一起。
只不过一个脸面无表情,微微皱起眉心,另一个则挤眉瞪眼。
两人均目不斜视,虽然一并走着,但步调却不一致。
傅翊周终于成功被她撩生气了。
知道他在生气,沈鸢心里登时舒畅。
和宁殊生气不同,宁殊生气时,她是恐惧,而且不敢面对他。
就像小时候做错事,父亲姨娘不会多说什么,但哥哥会骂她的那种惧怕。
沈鸢几乎是提着裙子小跑了,“慢点走。”
傅翊周走得时快时慢,疾步走一段,就停下,也不转身,瞥见她影子后,就继续往前走。
沈鸢嘴角压不下去,袖摆捂嘴挡住一副笑脸。
傅翊周走到了下一个月门处,又停下了脚步,但这一次,他转过身,就见沈鸢在偷笑。
他往回走,不顾其他人的目光,拉过她的衣袖,往前走。
沈鸢被他带着走得飞快,因出来见人,她换了一件鹅黄色外袍,跑的时候,裙摆向后飞扬。
“你这么着急作甚么?”
傅翊周还是不说话。
果然天性闷葫芦的人,还是会变回最初那个模样的。
来到了膳厅,沈鸢才发现除了沈嘉麟还没到,父亲,和姨娘都来了。
平时沈廉不在家,各人都在自己院子里吃,几乎没人会到膳厅吃饭。
沈鸢视线低垂,用非常小的声音嘟囔道:“松手,快松手。”
傅翊周这会倒是光明正大,他视线平直,目光无惧,非常坦荡,看着两位长辈。
沈鸢衣袖下的手收不回去,只微微抬头,去看父亲他们的脸色。
沈廉只是瞥了一眼,继续喝茶,姨娘则是乐呵呵地笑着,从上到下盯着傅翊周看。
“父亲好,母亲好。”沈鸢问安。
听到沈鸢终于叫她母亲,姨娘眸子闪过喜色,挥动衣袖,道:“这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快坐。”
“沈大人,沈夫人好。“傅翊周也跟随沈鸢问好。
“欸。“姨娘看傅翊周,心里越看越欢喜。
“哥哥呢?“她问。沈鸢坐在姨娘一侧,傅翊周坐在沈鸢旁边。
“工部近日公务繁多,再等等他。“沈廉放下碗盖。
沈鸢坐得规规矩矩,心下猜到,这顿饭父亲定是要有重要的事同他说。
沈廉四十又五,面颊消瘦,目精而深,远望着膳厅外的院子,好像总是时时刻刻都在思考着什么。
“上午我同你说的,你可记住?“沈廉开口,也没说问谁。
傅翊周思虑片刻,才答道:“有些事,在下并不能随意左右。”
沈廉沉了口气,点点头。
朝政如漩涡,没有明确的利害关系。”
“但要紧关头还是要切割关系,当机立断。”
沈廉听说了傅翊周和夏长荫的渊源,他深知靠夏党并不是长久之计。
皇上如今已年过五十,尝年服用丹药,不知冬暖夏凉,越发固执己见。
天下之未来在于储君。
这也是沈廉想要跟沈嘉麟说的。
如今,倒夏势头如火如荼,去年年末便有都察院御史上奏章,悉数夏家的十五条罪状,且句句有出处。
可那会皇上正闭关,看到这封奏章时已经是年后的事情了。过年前后,皇上闭关的寝宫走水,还是夏杨拖着一把老骨头,送了皇上移驾去往西苑行宫。
皇上闭关被打断,闲来无事也看了眼奏折,但只是冷笑,既没惩罚夏家,也没追究那名御史。
有人觉得皇上是在纵容夏家,夏家依旧如日中天,但有人觉得他们气数将尽。
沈廉显然是后者。
当年他在南方担任巡抚,曾带兵剿匪,惩治恶霸。
用的就是一招,叫累计民怨。
只因南江地带,群山环水,耕地稀少,能种植的作物也皆是不可食用之物,故而急需其他州府的粮食。
所以有时,有人有钱还买不到粮食吃。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有人看到里商机,趁机哄抬米价,赚得盆满钵满。更有甚者,在灾荒年间,有米也不卖给百姓。
眼看百姓要发动暴乱,故而沈廉一边动用调令,征集四周州府的官粮以赈灾,以此来打击那些哄抬物价的恶霸乡绅。
不久后,民间便纠集了势力,闹到了官府,要求惩治这些独占粮食的乡绅。
而抄了这些富商的家也就顺理成章。
同理山匪也是,穷山恶水的土匪,刁悍不过民风。
繁华富庶一带的人倒怕惹麻烦,只当破财消灾。
但缺粮的地方可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有百姓会纵容他们不劳而获,故而这些山匪也容易打。
沈廉猜测,皇上也是在等待时机,养肥了夏家这只羊后,只等合适机会,再宰了,已备来日。
“如今朝堂大半官员都仰仗着夏家,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随夏家去了。但怨气聚集,有朝一日喷发出来,可就没那么好收场了。”沈廉深深叹了口气。
“故而你还是离那个夏长荫远些,尽量不与他们走动,凡事多推脱。”他看了傅翊周一眼。
傅翊周颔首,“沈大人说的是。”
沈鸢坐在一旁干瞪眼,想操心也操不上。
还好沈嘉麟从月门外进来,长随替他打伞遮阳,他还穿着绛紫色官府,额间满是汗珠。沈嘉麟一眼看见了傅翊周,朝他点了下头后,坐在沈廉旁边,说了声:“父亲。”
“木材沉船的事情怎么说?”沈廉侧头问。
沈嘉麟落座后,就沉沉叹了口气。
沈鸢当即抬头看着哥哥,这饭还没开始吃,她已经听他们叹了好几遍气了。
“耿延负责南下跑这趟,虽说大船沉水于不是他能控制的,但总有失察之责。他缩短工期,忙着赶工,想在圣上面前立下一比功劳。可这人算不如天算,天气出了问题。”
沈嘉麟三言两语,概括了这事。
闻言,傅翊周微微抬头,沈嘉麟说的这人就是前一阵子,他和肖泽去码头抓的那人。
“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皇上的南苑行宫怎么办?”沈廉挥了挥右手,示意管家传菜。
不一会,几个小厮每人端着托盘,托着各色精致珍馐过来,都是平时不常见的菜色,红烧甲鱼,蚌肉豆腐,酸汤羊肉等,沈鸢看得眯起了眼,她都不吃这些。
待小厮们一一上完菜,管家清了场,只留亲近的内侍在旁伺候。
“南苑行宫等着木材,一直没重修,如今楠木又沉了,工部又连忙差人去东北调配杉木过来,就算快,也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完全修好。”
沈嘉麟一口气说完,解开了衣襟边的扣子。
姨娘眼尖,瞧见了沈嘉麟身上的汗,歪头对沈嘉麟的长随说:“还不赶快找扇子来,替你们主子扇扇。”
沈嘉麟只对她笑了一下,长随取了折扇来后,站在一旁,独对沈嘉麟一人扇风。
“皇上的行宫修葺是大事,也不知圣意如何。”沈廉应道。
沈嘉麟点头,“眼下不止这一件事,去一趟南边的木材都是银子买来的,现真的打了水漂,还得再拨一笔款项去东北买杉木,账目上的亏空不好弥补。比起圣意来说,更麻烦的是这个。”
“夏长荫呢,他有什么应对策略?”沈廉道。
沈嘉麟嘴角撇下,神色甚是无奈,“自从出了事,他就没来过工部,在家里闭门不出,也没个消息。”
他冷笑一声,“当初我们其他人就建议去东北运杉木,工期短,也不耽误皇上移驾。他非不听,向皇上说西南原始森林的楠木最为上乘,现在倒好,建议是他提的,出了事,他先离的远。”
沈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摇了摇头,“夏长荫做事,比他爹还不厚道。”
“他爹虽然圆滑,但也总会给个交代,出来负责,他倒好直接做起了甩手掌柜。”
沈嘉麟哼了一声,“赶明,我向殿前请辞,去地方上当差,也不必在这京城里天天周旋。”
沈廉看了儿子一眼,地方官想破脑袋要回京,他倒好,还想着去地方。
“切记不可急躁,这种日子不会长久。”他嘱咐道。
沈嘉麟摆摆手,不想再谈这个,“父亲,听说您最近和薛阁老往来,可是有什么情况。”
沈廉颔首,“近日西北传来战报,边境屡遭俺答骚扰。早些年,因夏杨的误判,俺答进入中原,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他用贼寇饱食后自会离去,应付了圣上。但今非昔比,山东山西大旱,流民遍地,国内自顾不暇,哪还能再承受西北的侵犯。”
这是个机会,他们等着夏家能做出什么反应,再借此给夏家致命一击。
沈廉与沈嘉麟一问一答,一答一问。
仿佛这里不是沈家的膳厅,而是宫中商议大事的值房。
沈鸢虽然在一边听,但也趁机偷偷瞥了眼旁边的傅翊周。
她手在桌下,戳了戳傅翊周的腿。
傅翊周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由着她捉弄,也没反应。
沈家父子两从头到尾没吃过几口菜,倒是沈鸢硬着头皮,把桌上的菜,一样只夹一筷子,尝了个遍。
味道就是都很独特,每种肉都有各自的气味,但太冲,那种腥气是强烈的香辛料都压不下去的。
沈鸢觉得都不好吃。
姨娘看见沈鸢皱着脸颊,侧身挨着沈鸢的脑袋,“这是他们大人用来补气血用的,小孩子少吃点,回房后,再让厨房做些你爱吃的。”
这些菜虽然是做给沈廉他们吃的,但他们忙着谈公务,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反倒是不爱吃这些的沈鸢吃得最多。
桌上圆型瓷盆内,乳白色的羊肉厚片堆起,摆成了一个圆圈,上面点缀着青红椒,清汤上漂浮着一层油。
沈鸢吃了一片,肉片嚼出了汁水,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她扫了眼桌上的其他人,偷偷把残渣吐进骨碟。
她又夹了一片,扔进了傅翊周碗里,“你尝尝味道如何。”
她想看看是不是就她一人觉得难吃。
偏巧这时,沈廉他们事情谈的差不多了,刚好看见了沈鸢给傅翊周夹菜。
沈鸢回过头,就见她爹和他哥都盯着她看。
她顿时傻笑,她给傅翊周夹菜算是顺手,但被人发现,还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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