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鸢瞳孔一颤,抬眼望着那侍卫,又朝他走近了几步。
“除此之外,他还有没有说别的?比如,跟我父亲相关的?”
冯楠沉了口气,“宁大人叫我转告您,请您放心,只要答应他,您还有什么要求,他在走前一定能办到。”
沈鸢心中欣喜,但转又觉得自己行径很恶劣,拿别人对自己的爱意,当作随意利用的筹码。
但转念一想,管不了这么多了,若是能保得一家的性命,叫她一辈子去当牛做马都行。
她靠近了些,向冯楠低声道:“大人,我想请你帮我向宁殊带句话,你问他,能不能立刻派人,将我母亲送回南方,只要他能将我母亲送回老家,我愿意答应他说的。”
“好,我一定替沈小姐传达。”冯楠连连点头。
他昨天被人叫走,直到见了那人,他才知道,原是宁殊托人找的他。
宁殊口中的沈鸢,是个一根筋的犟种,宁殊叫他轻言慢语地转告沈鸢,别让她为难。
他本以为今天还要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沈鸢那么好说话。
“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一定要尽快!”沈鸢声音急切,一瞬间又觉得回到幼时那个溺在水中的自己,抓到根浮木,就以为看见了希望。
“今晚我便去禀告宁大人。”
“好!”
冯楠打量着眼前人,刚刚被他招呼过来时,神态还病恹恹的,现在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喜色,像是蔫了的桃花又逢甘霖。
到底是美人,即使家里遭了劫难,也还有人会记着她。
宁殊那动作很快,得知了沈鸢的请求,第一时间就安排人,层层疏通,先是找人请御史喝茶,又让人将负责此事的傅翊周支开。
找了个借口说,沈府里有人得了疟疾,再派军营的人将林姨娘等人抬走,实则是送到了码头。
至于沈府剩下的人,统统要等着沈廉的判决下来,才能再做定夺。在这之前,他们会被收押至刑部大牢。
宁殊转告沈鸢,只要他们被送进了刑部大狱,那里就不归镇抚司管,他会直接遣人将她带出,到时再和他一同去往山西。
此时夏末,暑热未消。倘若林姨娘和她一起进牢狱,那定会加重病情。
好在,在宁殊的帮助下,他派兵士陪同,与春玉和林姨娘一同南下。沈鸢心里稍微轻快了些。
但奇怪的是,这两天府里不见傅翊周的踪影,以往她还能听别人说,他平日会在前院。
沈鸢皱眉,不管他如何,只要春玉她们上了船,便不再有那么容易追到。且沈廉在族中颇有声望,她们回家,也是眼下最好的安排。
当日,刑部来人,与镇抚司交接。
进了刑部大牢后,沈鸢与女眷关押在一起,素色衣衫,面色苍白寡淡,病态憔悴。
一路以来,她明显能感受到,刑部的人,与镇抚司那等雷厉风行、一丝不苟的作风,大相径庭。
虽然刑部也是在按规矩办事,但她总感觉,他们更为松散。
尤其是狱卒,见了她还笑着问好打招呼,那态度周到,仿佛还拿她当大小姐来对待。
“沈小姐放心,这些天,您的膳食皆由我来安排,上头吩咐过。”狱卒分外干瘦,给她戴上脚铐,一边仰头,满脸奉承。
“这儿住的环境自然比不上外边,可是您想吃什么,可以跟小的说,小的这就给您弄去。”
他语气殷勤,要不是这里是牢房,沈鸢以为他以前干过酒楼里的跑堂。
沈鸢进了牢里,这里封闭,见不到阳光,稻草潮湿,不知哪里滴着水,味道仿佛灰色厚重的灰尘,浸满了水。
她以袖捂鼻,有些人也是这么做的,但更多的人则目光呆滞,对这个气味不以为意。
到了放饭时,沈鸢才发现,只有自己的吃食,和别人的不一样。
漆木的托盘里,一只油亮的烤鹅,一叠素菜,一碗汤,再配粳米饭。
可以说,这比抄家后,她在府里吃的饭食都好。但她没什么胃口,对食物的要求,仅仅是不饿就行。
食物冒着香气,但并没有勾起沈鸢的胃口,反倒身后一众人,本来脸还呆滞着,这会眼睛冒光。
沈鸢把托盘里的东西分了,栅栏外的东二却一脸不赞同。
沈鸢把碗里剩下的饭吃完,东二才上前收拾。
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沈鸢走到栅栏边,问:“怎么了?”
“这是给沈小姐吃的。”他嘟囔着说道,但看向她身后的人,眼神并不友善。
“您这样也是徒劳,他们是救不过来的,基本上到这,要么饿死,要么病死,总归一个死字。”
这里收押了全国各地押送来的犯人,是否真有罪,或是有冤屈,不得而知。
沈鸢眼皮沉重,视线垂下。她有太多想讲的道理,比如人总归是要死的,但是并没有人会主动愿意立刻就死。
向生,其实也是一种本能。
再或者,难道人只有有用了,才配活着吗。
但想了很多,她到嘴里也只有一句,“没事,我愿意给他们就给了。”
问心,有太多种可以辩论的方式了,但问迹不是,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
东二是受了上司的嘱托,来特地照顾的沈鸢,但有些他是真的弄不懂。一开始他在刑部大狱当差,以为只要被关进来的人,那必是犯了重罪,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渐渐的,他发现不能以被关进牢狱,来作为评判的标准。
道听途说的消息太多,他也分不清真假,有的人好像真是被冤枉的,而且是人死后才平的反,这太令人扼腕了。
“沈小姐这样心善,想必也是家里人教出的,但即使是这样,家里是因何而获罪呢?”
沈鸢摇头,沈家获罪,除了圣旨上写的那些,连她也不知道背后的缘由。
“对了,你可否能出入镇抚司大狱?”
既然这些天,这狱卒受命关照她,她也想通过他,知道点父兄的情况。
这下轮到东二摇头了,他面色为难,但突然想到,“不过,我有个兄弟在那当差,我可以帮你问问。”
沈鸢一听,情绪高涨,比吃了饭还要有精神。
她带着的耳环,傅翊周送的那个,是唯一没有被没收走的。
“我不让你白去的。”她取下耳环,将这一对放到东二的手心。
东二直晃头,“这我不能要。”
“拿着,你不要,就给你那兄弟,应该也能换些钱,算作是我求你帮忙了。”沈鸢神情恳切。
东二面色犹豫,但也有所松动。
毕竟给了钱办事,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行,那我这就去给沈小姐打听。”
——
镇抚司大狱。
审讯室内腥气弥漫,有人往地面泼水,流水冲刷血水,随着稍为倾斜的地面,滚入石墙边的凹槽,流到房后的沟渠。
廖飞没带帽子,束起的发丝掉落了几根,衣衫不服帖,从窄门里出来。
他手里把玩着铁签,光线下,玄铁上覆盖着干涸了的血迹。
这铁签极细,比竹制的坚硬,插进指甲的缝隙,指甲顿时连肉掀开,伤者疼痛难忍,嚎叫不堪。
更甚的,用炭火烧红。
这不是什么大物件,就算用了,也不会看出来有多明显,不像缺胳膊断腿那样的严重。
几个千户围在长案边,只在廖飞出来时,勾头望了一眼,便继续谈话。
铜盆里装着水,廖飞把铁签撩进铜盆里。
“本来用来给耿延的东西,全使在他上司身上了。”
“这沈家儿子是个有骨气的,比那耿延倒是强万倍。”有人附和道。
还有人想应声,一声撩帘子的响声,那人进来后,他顿时噤声,敛了笑意。
其他人照旧装作无事发生,唯有廖飞看戏一般,“哎呦,我看看,原是沈家的前上门女婿来了。”
傅翊周神情淡漠,闻见了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后,才微微皱眉,看了眼廖飞。
“这女婿给谁当不是当啊,转眼又抱上了通政使司的大腿,怎么?他老人家是不是也打算把女儿嫁给你啊?”廖飞继续讽道。
傅翊周沉默不言,攥紧手里的瓷瓶,其余人见了,笑着出来插科打诨。
“还得是翊周,谁人见了不多看几眼,不光那些官家小姐喜欢,我这等人也是认的。”
几人“对啊,对啊”的应和着,廖飞抿紧嘴冷笑,还想再说什么,门外却有人来禀报。
那人梭巡,视线到廖飞停下,“王家府里的小姐来找,正在前厅等您。”手下拱手道。
靠前来禀报的侍卫近的几人,都听到了他说什么,几人互相看了看,笑着垂眼,心照不宣。
廖飞皱眉,叉着腰的手放下,手打了一把那侍卫的后脑,推着他一同出门了。
待廖飞走后,有个千户没忍住,捂着嘴笑。
“说人是什么样的,一般自己就是什么样。”
这千户之前是傅翊周的上司,况且傅翊周人办事利索,绝不拖泥带水,也不惹是非,所以他格外看好傅翊周。
他笑着看了眼傅翊周,却发现他的目光盯着那水盆里的刑具。
他又看见了傅翊周手里捏的瓷瓶,外身明黄色纹路。
这是宫里特供,上好的金疮药
镇抚司前厅,廖飞一眼就看见了廊檐下的人,她是王兰葶的随身婢女,正勾着头张望。
廖飞看了眼其他方向,又眯了眯眼。
她这么光明正大地来找他,叫他心生不适。
可一进前厅,王兰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对他纠缠,这又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
王兰葶诉说缘由和要求后,廖飞陷入沉思。
“就当是帮帮诗菱,倘若她以后真的嫁到宁家,这叫她怎么面对那个姓沈的。”王兰葶看向昔日的情人,眼神殷切。
见廖飞犹豫,她又说:“只要你帮了这个忙,自此以后,我们一刀两断,分的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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