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席上一男子让沈鸢代替柳若璇,在珠帘后抚琴。
柳若璇笑吟吟起身,去桌边敬酒,在座的几个男人大多给面子,她笑眼如月,回敬了过去,只有一人周身寒气,自顾自喝着,对她漠不关心。
柳若璇饮完杯中酒,以手挡面,又看了那人一眼,她缓缓移步到他跟前,“苏大人?怎么闷闷不乐,是有甚心事?”
刚要搭上男人的袖摆,男人甩了衣袖,她扑了个空,手里的酒没端稳,洒了出去。
柳若璇脸色一变,但面上还是笑着,左右望了望其他人,邓子奉注意到了,出来打圆场,“我们还有事要谈,柳姑娘先回去吧。”
“那她……”柳若璇望向了坐在她位置弹琴的沈鸢。
邓子奉顺着她的视线,说:“随她,你先回。”
柳若璇咬牙,“欸”了一声。
门一关一阖。白烟飘出香炉,室内的曲子换了个风格,听得人压抑沉闷。
细弦不断刮在受伤的指腹上。
下晌那会,沈鸢手指被熨铁烫破,柳若璇的侍女盯着她干活,夹炭火烫她手臂,随后又故意坏笑,说是不小心的。
那侍女笑得很得意,但从她脸上看不到恐惧和惊慌,又转去烫她袖子,很快觉得无聊,才罢休。
席间,有人叹息,回忆起了故乡,开始感慨;也有人倒了杯酒,洒在一边地上。
又过了约一炷香,众人相互道别离席。许久没听到谈话声,沈鸢这才抬头,只有一人仍旧坐在席间。
“过来。”那人长睫掀起,目光冷冽。
在琴弦间缠绕的手指停下,沈鸢才感受到从指尖传来的真实疼痛。
她抿着嘴唇,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到圆桌间。
那人的眼神很有压迫性,沈鸢面不改色,但心中鼓点乱跳。
将才房里人多,她还不觉得害怕,这会就只有他们两个。
苏煜上下扫了沈鸢一眼,“靠近些,还能吃了你不成。”
沈鸢走到了桌前,站在他对面。
桌上是各类点心,还有下酒菜,都没怎么动过。那些人大多吃了晚膳,来这也只是为了喝酒聊事。
食物的香甜气味,几乎瞬间勾起人的食欲。沈鸢抿着唇瓣,她午饭没怎么吃,一整个下午都在柳若璇房内被使唤。
手上的疼痛此刻都顾不着,眼睛只看得到食物。
“瘦了,也高了,看样子过得并不好。”苏煜道。
闻声,沈鸢看了他一眼,眼前男子不露声色,比沈嘉麟年长一点,但看人阴恻恻的。
苏煜被沈鸢的眼神逗笑了,“我的猫,想讨吃的的时候,就像你这样。”
沈鸢咬紧下唇,这种清醒的折磨真不好受。
苏煜扬了扬下巴,“吃吧。”
沈鸢手伸得快,但是到酥饼上方时,还装模做样地停了下,然后拿了一块,往嘴里送,香甜绵密的味道在口腔中化开。
她从来没觉得这东西有那么好吃。
“坐下,慢慢吃。”苏煜喝了口杯中茶水。
沈鸢边坐下,边偷偷看那男子。
他的口吻像是习惯性地训人,但刚才那么多人还在的时候,他话很少,而且一众人都不太敢触他霉头。
“玥玥和陆衍前阵子去了山西,我去一封书信,他们在那也会照应你哥。”苏煜单手撑在桌面,另一手悠悠地扇着扇子。
一听这话,沈鸢已经在猜他的身份,尤其是他认识苏玥,她胆子大了起来,又多看了他几眼。
这才想起她之前见过他。
沈鸢嘴里还揣着点心,眼睛瞪得圆,“你是苏大哥。”她声音带着试探。
苏煜垂了下眼,算是应了她得话。
“苏大哥,”沈鸢放下手里的半块饼,一眼不眨地望着对面的苏煜,“我爹他,是不是被害死的?”她喉咙哽咽。
苏煜微微摇头,抬眼就看到沈鸢逐渐失落的脸,他又垂下眼皮。
“我的意思是,我不清楚。”
一听苏煜也不相信这个结果,沈鸢又问:“那苏大哥觉得,是谁让我爹变成的这样。”
苏煜蓦地嗤笑一声,“你这是想拉我下水。”
沈鸢连忙摇头,“不会的,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我一定不会连累帮过我的人。”
苏煜视线落到绿色茶水上,“不过,朝野上下,众所周知的事是,夏长荫上书,你哥监察失责,再有几个御史弹劾你爹,像是早商量好的。”
“明明是夏长荫捅的篓子,然后他推到了我哥身上。”沈鸢握紧的拳头砸到了桌上。
苏煜眯了眯眼,他很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袒露情绪,但鉴于她年龄小,又跟他妹妹认识,他沉了口气,才说:“那也是你一家之言,圣上自有论断。”
沈鸢也是气急,眼泪说来就来,在眼眶回旋,“可为什么是我家被毁。”明明该死的是夏长荫,他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你真要恨那些人,那就放在心里,别挂在嘴上。倘若你家真的蒙冤,也都是他们蒙蔽了圣上的眼睛。”苏煜提醒道,扇骨轻敲了敲桌面。
他敛眉低眼,变了语调,话说得滴水不露,却又像是在刻意提醒她。
沈鸢清楚,有些事能谈,有些事不能谈。但他的暗示很明显。
圣上的旨意不能错,罪魁祸首只能是那个给她家加罪的夏家。
沈鸢不再说话,一连往嘴里塞点心,酥皮肉馅月饼,小时候在南边入秋了会吃。
她吃的实在不文雅,但此刻她也顾不上在别人面前的吃相。
民以食为天,她如今才深刻理解这个道理。人活着,不吃东西就会死。
桌子对面的苏煜没制止,沈鸢也没客气,放开了吃,直到苏煜开口说了句:“替我给你父亲上柱香,我就不过去了。”
沈鸢闻言抬头,袖子抹了下嘴巴,直愣愣望着他。
苏煜继续道:“你节哀,连着离世人的一份,好好活着。”
泪花在眼圈打转,沈鸢喉咙哽咽,她明日一早要回沈府。肖泽说,宫里特批,可以在被查封的沈府中置办灵堂。
“谢谢苏大哥。”沈鸢垂下眼,眼泪掉在桌布上,洇出一圈深色印迹。但她现在的眼泪和情绪毫不相干。
明日便可见到沈嘉麟了,肖泽说沈廉下葬后,沈嘉麟会被押往山西。而将才苏煜说,他已经给山西的陆衍去了封信,让陆衍帮着照看沈嘉麟。
“还有,我替我哥哥谢谢你。”
苏煜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冷笑,“先别急着谢,说不定,以后帮你报仇的人,会是我,到时再谢也不迟。”
他的话意味深长,沈鸢拧眉,不太能听懂。
苏煜能帮忙,她已经很受宠若惊了,她不明白他说得报仇是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沈鸢认真地问。
苏煜移开视线,伸长手臂,扇骨敲在她脑袋上,“可能要先等个十来年。”
沈鸢皱着脸颊,下意识去摸脑袋被敲的地方,声音很小,“等十年?这是要靠着把那些人熬死吗?”
她话音刚落,苏煜蓦地笑了,有些真情实意。
稍顷,笑意散去,苏煜掀起眼皮望她,上眼线平直又细长,暗眸半眯。
“是等着因果循坏,让他们身败名裂,彻底爬不起来的那天。”
——
沈府庭院中央,烟熏缭绕,方士黄袍大褂,做完法后,沈家兄妹依次跪拜。
肖泽早早就到,沈府里没有多余的人手,他就站在门口,充当引导的人员。
上午来上香的人居多,下午只有零星几个。
薛逢春领头的官员,上午已经来过。廖飞几个在镇抚司任职的,选在了下午,一行人到了昔日的沈家门口,撞见了熟人。
“哟,难不成沈鸢也跟你搞上了?司里告假,来这里找晦气?”廖飞身后的随从笑道。
“对啊,请假也难得,跑到这地方来献殷勤,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死了爹呢。”另一个又高又壮的人附和道。
肖泽下颌绷紧,一手搭在腰后挂着的刀上,“胖子,嘴巴放干净点。”
廖飞身后那几人见好就收,也不再多说什么,都噤了声。一行人中,有偏瘦的一人落在后面,他低垂着头,眼神躲闪,只望着地面。
廖飞他们走到了中门,肖泽在门边望了会,外面一时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怕沈家兄妹会和他们起冲突,他就也跟了进去。
灵堂中,沈嘉麟和沈鸢各跪在一边,一整天,沈鸢都在给来人递香。
廖飞先拜,后面的人接连跟着跪拜时,他走到了沈鸢的蒲团边。
沈鸢双目无神,旁侧来人,她下意识往一边让,躲开了廖飞伸过来的手。
廖飞笑笑,在她面前单膝蹲下,挑了一边眉。
这表情很诡异,明明是葬礼,但是他却好像很得意。
“傅翊周来过吗?”
“不知道。”
廖飞哼笑了一声,“不知道?”
“那你想知道他此刻正在何处吗?”
沈鸢抿唇不语,她根本不在意他在哪。
“我知道他在哪,我告诉你。”
“今日小阁老的宴席上,邀了通政使司,包括新任的礼部尚书,傅翊周也去了。”
“看来通政使司想把女儿嫁给他,还真有可能。”
言罢,廖飞视线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意一个的表情。沈鸢强撑着扯了一丝笑容,“这跟我没关系。”
她抬眼定定看着廖飞,“廖大人不用再向我提他的事,我并不感兴趣。”
廖飞笑了声,微微耸了耸肩,“没关系?就算他唯夏长荫的命是从,害了你爹,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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