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狭窄的楼梯，仅能容一人通过，每向下一步，无形的压力便增大一分。
黎焰沉默着一步步向下，清晰的脚步声，在狭长的通道内回响。
明衡能够感受到眷者的情绪，无数歉疚的心绪夹杂着对神明宽和的感激之情，一并向他涌来。
从这繁复的心绪中，明衡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低落，想来，来自好友的质疑，对于这一贯稳重沉默的少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对此，明衡无法安慰，只能让眷者自行消化，索性，他并没有因为黎烛的质疑而感到生气。
回想黎烛脱口而出的“心里话”，明衡倒是能够理解对方的怀疑，想来，在这片被黑暗包裹的贫瘠之地，神明的赐予，往往代表着高昂的代价，而他这个异域来客，因为不了解“行情”，一系列过于慷慨的施予行为，让这名生性多思多虑的少年，本能的产生了怀疑。
不过，明衡对此并不放在心上，毕竟，之后相处的日子还有很多，他可以用行为证明，他跟那群本地神明并不一样。
而他年轻的眷者，显然也并不需要来安慰，随着四周的环境越发凶险诡谲，他很快收敛了情绪，警惕的戒备起来。
明衡见状，也安心的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系统地图上，他随即发现，在进入楼梯后，整个地图画面便停止了更新，这段向下的楼梯，如同一个硕大的墨点，将地图一角的画面浸染。
而就在明衡凝神关注地图画面的时候，那绵密的低语声悄然灌入耳际，不知从哪个时刻开始，明衡的注意力，再度被那细语声夺去，他不再去看系统界面，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放到了那奇异的声音上。
黎焰对于神明的异样一无所知，他一手执剑一手握着光明权杖，小心的一步步向下，随着他向下的脚步，萦绕四周的无形无质的烟尘，在某一刻，突然有了实感，细密的烟尘化作了无数烟灰色的触手，若即若离的从黎焰-身-侧-游-走-穿过，每一次，都仿佛无形中带走了什么。
黎焰试着挥剑斩断那烟尘，却只斩落了一片虚无，剑刃上爆闪而出的耀光，会让烟尘短暂的离散，但当光芒消失后，它们又会再度聚合起来。
随着黎焰不-断-的-深-入，那灰黑色的触手越发凝实，甚至开始挤占向前的通路。
终于，经过艰苦的跋涉，黎焰来到了楼梯的尽头处。
一扇由无数藤蔓一般的触手包绕着的石门出现在了黎焰眼前。
一根根灰黑色的藤蔓仿佛一道道有形的枷锁，缠绕在石门之上，似乎在小心的封锁着什么。
黎焰双手握剑，迟疑的站在了石门前，忽然，门的另一端，传来了黎壮的哭喊！
那模糊的-呻-吟-不成语调，但却让听者的心没来由的提了起来，当那绝望的哀嚎声越来越大，本属于少年的清锐的嗓音，逐渐变得嘶哑低沉，仿佛怪物濒死前的嚎叫！
黎焰再也无法忍受，他下意识的挥动手中的长剑，奋力斩断了眼前藤蔓一般的触手。
这一次，锋利的刀刃终于触碰到了实体！
整扇石门，仿佛不堪承受这强力的一击，顷刻间，碎裂开来。
而没了这最后一层屏障的阻隔，明衡终于“看”到了那位于楼梯尽头的秘密，那是一面硕大的，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屋顶的画壁！
一瞬间，周遭的黑暗淡去，那凝实的藤蔓悄然消散，光明权杖的亮光不知为何暗淡了许多，眼前的壁画，变成了整个空间最为明亮的存在，那强烈的“光”，吸引着所有观者的视线。
明衡看着那直抵房顶的巨大壁画，壁画上的内容仿佛有着无尽的吸引力，他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那壁画上的图案，可惜，不论他如何努力，那近在眼前的壁画，都是模糊一片。
一瞬间，想要看清它的渴望压过了一切，明衡仿佛着魔一般，离开了烙印的保护，一点点接近那仿佛近在眼前的壁画，侵蚀度上升的提示音开始报警，而他似乎毫无所觉。
每当警惕心在意识的深处浮现，让他本能的想要挪开目光时，心底便会升起更加强烈的不舍，随着他一点点进入壁画光芒辐射的范围，那细微的警惕心，也如烟尘一般消散不见。
耳畔，原本细碎的呢喃声开始陡然变大，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快！”
“快看！”
“快看我！！！”
原本模糊的呢喃变成了越来越密集的催促声，如鼓点一般敲击着观者的心房，而本就心情迫切的观者，也随着这一声声催促，变得急迫起来。
明衡的眼珠下意识的转动，一瞬间，壁画中的内容尽收眼底，那原本模糊的画面，也在此刻，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到，壁画之上，一头身形格外巨大的土元兽，因为强壮而长寿，被人们恭敬的供奉起来。
自诩信徒的人们，为它搭建了专属的棚屋，奉上了清水和泥土作为供奉。
当吃完信徒专门供奉的祭品，承受了信徒投射到它身上的饱含期盼和祈愿的信仰，它变成了祂。
祂的身躯变得更加庞大，灵智提升了许多，寿命也更加漫长，祂开始真正以守护者的姿态，护佑整个部族。
而受到庇佑的族人们，则开始将有关神明的传闻，以歌谣故事的方式传递到了更远的地方。
当某一天，灾变出现，在这片疲敝空茫的神弃之地，其他的部族开始寻找足以托庇身家性命的依靠。
歌谣里能够带来食物，提供保护，驱赶外族觊觎的存在，成为了他们的希望。
这头奇异的土元兽，开始拥有原来越多的信徒。
但随着各色信徒的聚集，无形的黑暗，也随之来到了祂面前，信徒们，开始争夺祂有限的庇护，抢夺这安身之地有限的资源。
信徒中，那些格外贪婪而狡诈的人开始以神眷者自居，他们为祂修筑了更大的殿宇，将它困锁在幽暗的楼梯之下，他们抓住了本属于神明的权柄，开始利用祂满足自己的贪欲。
围绕在祂身边的，不再是平和温暖敬仰的情绪。贪婪，亵-渎-而又污浊的空气，开始在这片原本宁静的土地蔓延，这污秽的恶念，悄然的浸染着懵懂的神明。
在日积月累的侵蚀下，原本温吞迟钝的神明，开始变得越来越暴戾，终于有一天，在吞噬了一名看守祂的眷者后，积攒在心头的恶念开始萌发！
祂感受到了血食的美妙！
祂想要更加新鲜的血和更多鲜美的肉！
祂挣脱了束缚，从幽暗的地下，一点点往上爬！
祂穿过那名义上为祂而建，实则一派陌生的神殿。
冗长廊道上行走的肉块，全都成了祂的食物!
吞噬了大量血食的神明，身躯变得越发庞大狰狞，食欲也越发旺盛，无数爆裂的能量，从它身上喷涌而出，将平直的廊道，完好的顶棚，震裂，撕碎。
祂循着生灵的气味，去往了那名为祭坛的房间。
偌大的祭坛内，被丰足的供奉包绕的眷者们，丝毫没有感受到威胁的来临，他们像往常一样，以神明的名义，通过繁琐的仪式，向其他信徒索要资源财货，并在仪式结束后，嘲笑那些盲目信徒的无知。
在他们兴高采烈的清点成堆的物资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他们的最后一场祭礼，直到那牢固的石门被打开，然后被无形的风慢慢关上，一场屠杀的狂欢开始了……
壁画的最后，画面开始变得血腥狂乱，本就粗犷的画风，在加入了如同鲜血一般的殷红之后，格外的挑动情绪，沉浸在眼前画面里的明衡只觉的自身的气息越来越沉，恍惚中，祂似乎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下一刻，那狂乱的血色，变幻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逐渐清晰，却是那名失踪的信徒！
那壮硕憨直的少年，仍保持着失踪前的姿态，双手抱着一对土元兽，背对着画面，神情紧张的左顾右盼，但当他的身影逐渐在画面之中凝实，他慌乱的情绪，仿佛一瞬间消失。
下一刻，他毫不顾惜的放开了手中的神仆，缓缓的转过身来。
看向面前金色的神明，他咧开嘴，露出了愉悦的微笑。
那过分愉悦的情绪，让他的嘴角，一直咧到了耳根，这样的“他”，如同一张用拙劣夸张笔法画出的画像，但眼前被情绪蒙蔽了双眼的神明，没有感受到一丝不对，几乎是毫无防备的靠向了自己的“信徒”。
随着信徒的面容变得愈发夸张扭曲，原本萦绕在他耳畔的细微的呢喃声，开始变得越发洪亮，无数个声音开始疯狂的催促他。
快！
快来！
到画中来！！
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看着那模糊的影子，愉悦，狂喜，无尽的激昂的情绪，扑面而来，冲刷着他迷茫的神经，无数的声音，在祂耳畔高声怂恿：
撷取一切吧！吞噬一切吧！！！
在-堕-落-中感受无尽的-欢-愉！！！！
只要你，放开情绪！
只要你，撕去伪装！！
只要你，吞下眼前这盘可口的血食……
画布中的信徒“微笑”着摊开手，将掌中的美食摊在了神明面前。
明衡低下头，却见原本虚无的空间内，出现了一张古朴的桌案出，一盘散发着异香，浸润着鲜血的肉食，摆在了祂面前。
看着眼前的“美餐”，明衡琥珀色的眼睛变得黑而幽深，一瞬间，被无数暴虐的情绪充塞大脑，祂开始忍不住跟随着那串低语去思索，当祂真的不再克制自己的-欲-望，让暴戾的种子生根发芽……那该，多么畅快啊！
仿佛感受到了明衡心底那一瞬间的动摇，硕大的画壁从中间裂开，仿佛拥有生命的活物，终于等到了猎物，狂喜的张开了巨口，露出了黑洞洞的内里，无数猩红色的丝线，从那巨口中绽出，将那迷失的神明捆缚起来，一点点拖进那画里。
渐渐的，线条凌乱的壁画中，那不住微笑招手的信徒身影消失了，一团明亮的金色的影子出现在了画面最中心！
他金色的衣袍一边被污浊侵染另一边则被血迹浸没。
站在信徒尸骨垒起的高塔之上，祂周身明亮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无尽的黑色，萦绕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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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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